(2006年3月旧文.新贴)

（1）

        我呢，总是第一个到场，我到了会场坐了下来；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我唉声叹气、打哈欠、伸懒腰、放屁，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在地上乱画，拔身上的毛，算自己的帐目。我朝我耕地的地方眺望，心中深深眷恋着和平。

 

        ——来自喜剧大师阿里斯托芬的《阿卡尼安》剧，讲述一个决心不错过公民大会，早早赶到会场的农民西奥波利的活动。

（2）

        一名五项竞技运动员无意中用标枪刺中了法尔萨勒的埃皮蒂莫斯，后者因而丧命。伯里克利……花了整整一天与普罗塔哥拉一起思索：按照最确切的逻辑，应对此事负责任的究竟是标枪，还是扔标枪的人，或者是体育督察。

        ——来自古希腊思想家普鲁塔克的《伯利克里》一书，叙述了这位著名政治家的一次执法决策。

 

（3）

        他穿过广场，像一条毒蛇或一只蝎子，针刺竖立，跳到这，跳到那，捕捉他加害、诽谤或打击的对象，搜寻他施行恐吓手段以诈骗钱财的猎物。

        ——出自德摩斯梯尼《斥亚里斯托吉东》一书，刻划了一个金钱驱动的职业告发者形象。

（4）

 

        ……那么，我是唯一反对你们做法的参政官，为的是阻止你们践踏法律，我独自一个投了反对票。演说家们想要起诉我，让人逮捕我，而你们用喊叫声鼓励他们这样做，这是徒劳无益的；我认为我的责任就是在法律与正义的支持下迎着风险而上，而不是因为害怕坐牢或死亡就迎合你们不公正的意愿。

        ——柏拉图引述的苏格拉底的发言，在当时执政官和九主席的10人表决中，他是唯一反对不合法表决议案的人。该案件涉及几个将军，他们因暴风骤雨而未能营救战役中遭遇海难的人。尽管有苏格拉底的异议，一番周折后，公民大会仍错误地判处大将军们死刑，并且在事后后悔不已；

（5）

        ……假若一个不被视为专家的人竟敢上台发言，不管他多么漂亮、富有还是具有贵族身份，人们都不会多听他讲话，反而嘲笑他，大声喧哗，直至此人要么在喧闹中自动离开，要么由执政官命令弓箭手把他从讲坛上拉下来赶出门外。……与此相反，如果涉及城邦普遍关心之事，人们看到建筑师、铁匠、皮革工、商人和水手毫无区别地站起来发言，不管他们富裕还是贫穷，是贵族还是普通人，没有人像刚才那样，责备他们既无事先研究，又未从师习艺就上台指手划脚。

        ——柏拉图《普罗塔哥拉》中的描写，作者指责他的同胞们在公民大会上随意发言（这类大会可能多达6000人或更多听众）。

*   *   *

        最近在读一本书，《古希腊的交流》。上面这些片断章节，都是这本书中引用的古希腊原始资料。很是鲜活有趣。

        一二三四，上下左右地一引用，古希腊城邦社会（上述摘引主要以雅典为例）的风貌就跃然纸上了。精英分子如政治家和思想家，普罗大众如大会参加者、农人和游荡告密者，都在其中，组成了复杂而多层次的社会生活全貌。有好有坏，有得有失，额外的真实亲切。读到这些有趣细节时，常会微笑，想：原来当时人的生活是这样子的呀！

        《古希腊的交流》，这本书分成五章，分别是“初始、希腊城邦内的交流、雅典实例、城邦之间的交流、与非希腊世界的交流”。从章节结构来看，全书的叙述逻辑异常清晰。从叙述方法来看，亦多方引用古希腊人的原始素材，小小的一个追溯和判断，都力求有出处和来源参考，并在页末附上文献索引。——看这样的书，对希腊人的生活和交流方式报以宏观一瞥的时候，心里是隐约的踏实的，知道自己并非在读一本畅销作家的猎奇故事，而是一个现今学者的认真探访。

        呵呵，不过对我来说，这本书更大的好处，就在于它虽认真，却不刻板。书的可读性远远超过说教性。文字风格也全无论文腔和繁难感，属于朴素而简白的那一类，读着颇为流畅。这就叫做深入浅出吧，正适合“知道分子”如我的囫囵通览。公交车里读它，并不觉得吃力，相反会觉得趣味盎然。是八卦好奇心态中，不知不觉的接受和理解了：

        什么叫做“古希腊精神”；什么是原汁原味未被后来人僵化抽象了的“公民社会”；雅典人可贵的民主制度设计和它尚有的缺陷；……不需要太多抽象理论的分析，书里的鲜活故事本身，能让人想到很多。

        对这本书的阅读和吸收，应该不仅仅是几个好玩片断的复述。还应当领会它内在的精神脉络。在本书里，古希腊被定义为一个“交流社会”。其生活、交流、运作的种种，俱是涉及传媒、社会、思想、政治的有趣的问题。又是一个值得去挖挖的文化深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