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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们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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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道德?我们很可能仍然拥有道德,虽然它们很自然地不再是那些严肃而庄严的道德。正是因为这些道德,我们敬重我们的祖辈,也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后天的欧洲人,20世纪的第一代人——仍将具有我们危险的好奇心,我们各种各样的掩饰技巧,我们在感官和精神上成熟,而表面上甜蜜的残忍——如果必须拥有道德的话,多半只拥有与我们内心感受最深的、最隐秘的倾向相吻合,与我们最强烈的需要相吻合的道德。好吧,那就在我们的迷宫中找一找这样的道德!我们知道,在这种迷宫中,许多东西丢失了,许多东西完全丢失了!还有比寻找自己的道德更滑稽的事吗?这不几乎就是相信自己的道德吗?但这种“相信自己的道德”——实际上不就是过去人们所谓的“问心无愧”吗?这是一种可令人尊敬的思想长辫子,我们的祖辈常将其悬在脑后,也常将其悬在理解力的背后。所以,情况似乎是,无论我们认为自己在其他方面多么不老派,多么不像祖辈那样令人尊敬,可在一件事情上,我们却在祖辈名副其实的子孙,我们这些问心无愧的、最后的欧洲人,我们仍然留着他们的辫子。暖!但愿你知道情况会很快,非常快地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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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空中,有时是两个太阳决定一个行星的轨道,有时是数个色彩不同的太阳,时而用红光,时而用绿光,在一颗行星的周围闪耀,随后又同时把两种光对准这颗行星,使它溢出缤纷的色彩。与此相同,由于我们的“星空”结构复杂,我们现代人也受到各种不同道德的影响;我们的行为交替辉映出各种各样的色彩,很少是意义明确的——在许多场合,我们的行为是杂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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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自己的敌人?我认为人们已完全学会了这样做。这种事情在当前大人小小的规模上,千百次地发生着;而且有时会发生更崇高和更高尚的事情:在我们学会了爱的时候,而且恰恰是在爱得最深的时候,鄙视被爱的对象。然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没有任何喧哗,没有任何夸示,只有善意的羞愧和遮遮掩掩,不允许傲慢而自负地大谈道德。道德作为态度——是与我们当今的趣味相对立的。这也是一种进步,就像在我们的父辈那里,宗教作为一种态度而最终与趣味相对立,是一种进步。我们父辈的趣味包括对宗教抱有敌意和伏尔泰式的仇恨(以及所有那些以前属于自由思想家哑剧的东西)。它是我们良心中的音乐和精神中的舞蹈,清教徒的祈祷、道德说教和假道学,都不会与其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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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非常看重别人,认为他们在道德上圆熟老道,道德辨别力深刻而敏锐。与这些人打交道,要特别小心!如果他们当着我们的面犯过一个错误(哪怕是有关我们的错误),他们决不会饶恕我们——他们出于本能,必须会毁谤和诬蔑我们,即使他们仍然是我们的“朋友”。保佑健忘者吧:因为他们甚至能“战胜”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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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的心理学家——如今其他地方还有心理学家吗?——从未停止过以讥讽态度,从多方面欣赏资产阶级的愚蠢,就好像……总之,他们由此揭露了某些东西。譬如,福楼拜,这位鲁昂的正直市民,最终既未看到、听到,也未品尝到任何其他东西;这就是他的白我折磨方式和高雅的残酷。既然这一话题越来越令人厌倦,我就换个话题说点别的供大家消遣吧——我要说的就是,胖胖的善良而诚实的普通人,总是不知不觉地对较为高尚的人和这些人要执行的任务,作出机警的反应,这是一种敏锐的、带倒刺的、耶稣会会士的机警,要比鼎盛时期的中产阶级的鉴别力和理解力敏锐千百倍——甚至比其牺牲品的理解力还敏锐。——这再一次证明,“本能”是迄今发现的所有智力中,理解力最强的。总之,你们心理学家研究的是“规则”与“例外”斗争的哲学。在这种哲学中,人们看到的是适于展示上帝和上帝般恶意的场面!或坦率地说,就是对“好人”,对“具有善良意志的人”,……对你自己作活体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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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出道德上的判断和谴责,是智力低下者对智力较高者最喜爱进行的复仇;也是对其天赋较差的补偿。最后,这是一种获取精神和变得敏感的机会——获取的是一种恶毒的精神。令他们内心高兴的是,到底还是有一种标准,根据这一标准,天赋较高的人和天生享有较多特权的人,与他们是平等的。他们主张“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并几乎是为此而需要信仰上帝。正是在他们当中,可以见到最坚定的无神论反对者。假如有谁对他们说:“崇高的精神与纯粹有道德的人的诚实和可敬有天壤之别,”那会使他们勃然大怒;我将设法不说这样的话。我要用我的理论奉承他们,说崇高精神本身只是作为道德品质的最终产品而存在;它是“纯粹有道德的”人身上所有品质的综合,这些品质只有通过长期训练和实践才能获得;或许要经过许多代人才能获得。崇高精神完全是正义的精神化,是仁慈和纯洁的精神化,它知道自己被授权维持世界上的等级划分,不仅在人之间,甚至在事物之间,维持等级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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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们现在都那么热烈地赞扬“无利害关系的人”,我们就来——或许不无某种危险地——看一看人们实际上对什么感兴趣,看一看普通人从根本上说在内心深处一般关心什么事情,假如表面的东西不欺骗我们的眼睛的话——这里所谓的普通人包括有文化的人,甚至包括学者,或许还有哲学家。令较高层次的天性和较高雅、较挑剔的情趣感兴趣及沉醉的大多数事情,普通人似乎对之绝对“不感兴趣”——假如他还是发觉应该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那他便称这种态度为无利害关系的,并奇怪怎么能够“置身事外”。一些哲学家也总是像大众那样,富有魅力而神秘地、恍如隔世地表现出这种惊奇(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未体验过这种较高层次的天性?)而不是指出这样一个赤裸裸的、率真朴实的、合情合理的事实真相,即“无利害关系的”行为是令人很感兴趣的“有利害关系的”行为,只要……“那么爱呢?”爱毕竟是“非利己主义的”吧?——你们这些傻瓜!”那干吗还要赞扬自我牺牲者?”——凡是实际作出牺牲的人都知道,自己想为此而得到某种东西,或许是某种内心的东西;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作出牺牲,是为了在另一方面得到的更多,或许只是一般地更多,甚至只是感到自己得到的“更多”。可这却是个要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的领域。较为挑剔的人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因为在这里,真理要回答问题时,必须强忍住不打呵欠。毕竟,真理是女人,对其不应使用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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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学家对传闲话者说:“我有时崇敬和尊敬无私的人,但不是因为他无私,而是因为我认为他有权牺牲自己的利益而有益于另一个人。总之,问题总是他是谁,另一个人又是谁。譬如,在一个命中注定下命令的人身上,自我牺牲和与世无争,非但不是美德,反而是对美德的糟蹋。在我看来就是这样。每一种无私道德体系,都把自己视为无条件的,是对每一个人有吸引力的,因而这种道德体系不仅对高雅趣味是犯罪,而且还会刺激人们犯下忽略个性的罪,是一种在博爱的掩盖之下对人的另一种勾引——而且偏偏是对各种高级、罕见和享有较多特权的人的勾引和损害。各种道德体系首先一定要屈从于等级划分;其假设必须作得问心无愧,以至它们最终要彻底明白,说“适合于一个人的也适合于另一个人,是不道德的。”那个道学家和好人如是说。他如是劝说道德体系实践道德,是不是应该受到人们的嘲笑?但如果谁想站在嘲笑者一边,那他也许正确得叫人受不了;甚至高雅趣味也有不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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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在当今鼓吹同情(同胞的痛苦)的地方——如果我推测得正确的话,没有哪种宗教比这种宗教鼓吹的时间更长了。心理学家都应侧耳静听,透过所有的那些虚荣,透过此种宗教的鼓吹者(以及所有鼓吹者)习以为常的噪音,他会听到一自我蔑视的纯正旋律,沙哑地呻吟着。欧洲因此而被遮蔽了光辉,变得丑陋不堪。一个世纪以来,此种情况有增无减(其首批症状已在加利亚尼致德·埃皮奈夫人的一封具有丰富思想的信中记录得清清楚楚)——但愿自我蔑视不是造成此种状况的真正原因!具有“现代思想”的人,即自负的类人猿,对自己极端不满意——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在受苦,他的虚荣偏偏要他“与其同胞一起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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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种欧洲人——般说来,就是不算太丑陋的平民——绝对需要一套服装。他需要把历史当作服装的储藏室。他自然注意到,没有哪套服装合他的身——讨也换了一套又一套。让我们看一看十九世纪,该世纪的人们对各种服装样式的喜好变了又变,并且时常因为“没有一套服装适合自己”而感到绝望。无论是把自己打扮成浪漫的,还是古典派的,或基督教的、佛罗伦萨画派的、巴洛克风格和洛可可风格兼具的、“民族的”,一切都是自费,都不“合身”!但是精神,尤其是“历史精神”,却受益于这种绝望:可一次又一次地试验过去的和外国的新样品,穿了脱,脱了穿,然后打包收起来,尤其是对其进行了研究——我们的时代是在“服装”方面第一个勤奋好学的时代。这里所谓服装指的是道德、信条、艺术趣味和宗教,我们比其他任何时代都更准备好举行盛大的狂欢,准备好发出最富于精神性的节日般欢笑和表现出无比的妄自尊大,准备好干下天大蠢事,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嘲弄世界一番。或许正是在这里,我们还可以发现从事发明的大地,甚至仍可发挥创造力,很可能是作为世界历史的模仿者以及上帝的助手。或许,虽然目前一切的前途黯淡,但我们的欢笑本身却可能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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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感(即迅速察觉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或一个人赖以生活的估价等级体系的能力,也即“察觉本能”,察觉这些估价之间的关系,察觉这些估价之权威与作用力量之权威的关系)——我们欧洲人宣称这种历史感是我们所特有的,是有各阶段和各种族的民主式混合中,使欧洲陷于迷人而疯狂的半野蛮状态之后,降临到我们身上的。只是在十九世纪,人们才承认这种能力是第六感官。由于这种混和,过去的每一种生活形式和方式,以及过去各种紧密相邻和互相重叠的文化,汇成了我们这些“现代灵魂”;我们的本能目前在各方面都在回溯,我们自己成了一种混乱:如前所述,最终精神会在其中觉察到自己的优势。借助于肉体和欲望的半野蛮状态,我们可以暗中进入各个地方,进入高尚时代的人们从未进入过的地方。尤其是可以进入各种不完善的文明的迷宫,进入迄今地球上存在过的各种半野蛮状态。由于大部分人类文明都处于半野蛮状态,因而历史感几乎就是对一切的感觉和所有方面的本能,就是对一切的喜好和所有方面的口才。由此即证明,这种历史感是一种卑鄙的感官。譬如,我们再次欣赏一下荷马:最令我们高兴的也许是,我们知道如何欣赏荷马,而很有文化的人(例如十七世纪的法国人,像圣一埃夫雷蒙,他责备荷马精神过于宽广,甚至像该世纪的最后回声伏尔泰)则不能这么容易地欣赏他——习也们几乎不准自己欣赏他。他们鉴赏力的非常明确的肯定和否定,他们很容易产生的憎恶,他们对一切陌生事物的犹豫和不愿接受,他们对令人不快的强烈好奇心的极端厌恶,以及一般说来,每种白立白足的卓越文化都不愿承认自己有一种新的欲望,都不愿承认不满意自己的状况,不愿赞美陌生的事物:所有这一切决定了他们甚至不喜欢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只要这些东西不是他们的财产,或不能成为他们的猎物。对于这种人来说,最不可理解的,正是上述历史感及其屈服于一切的好奇心。莎士比亚的情形也是这样,他令人惊异地把西班牙人、摩尔人和撒克逊人的趣味综合在一起,埃斯库罗斯①圈子内的古雅典人若见到此种情形,会笑死、气死的。可是我们——却偏偏接受了这种随意的混合,这种对最为精巧之物、最为粗糙之物和最为矫揉造作之物的混合,这种暗自以充满信心和真心诚意的态度所作的混合;我们欣赏这种混合,将其视为专门为我们保留的精美艺术品,尽量不让自己受到那些包围着莎士比亚艺术和趣味的英国大众那令人窒息的烟雾和亲近的干扰,或许就像在那不勒斯南区奇亚扎那样,尽管这里的下水道味刺鼻,

①埃斯库罗斯(公元前525?——456),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译者

可我们仍自己走自己的路,并且所有的感官保持着警觉。作为具有“历史感”的人,我们有自己的美德,这是不容争辩的。我们不虚伪,不白利,谦逊,勇敢,习惯于自我克制和自我牺牲,很知道感恩,很有忍耐力,很殷勤——但尽管具有这一切美德,我们可许却不是很“有品味”。让我们最后承认,我们这些具有“历史感”的人最难理解、感受、体会和喜爱的,我们从根本上对之抱有成见,因而几乎对之采取敌对态度的,但是每种文化和艺术的完善和最终的成熟,工作中和人本质上高贵的东西,如大海般的平静和自立自足的时刻,表明一切均已尽善尽美的金黄色和冰冷。或许,我们历史感的巨大功用就在于,同高雅趣味形成必要的对照,至少是同很低级的趣味形成对照。我们只能在心中唤起微小而短暂的、蒙受天恩的幸福感觉和对人类生活的赞美,宛如它们是零零散散地照耀着我们,是在一巨大力量自动停在无穷和无限之前的那些时刻和奇妙体验——是在突然停下和呆立,稳稳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仍然颤抖的大地上而感到一阵狂喜时的那些时刻和奇妙体验。成比例对我们而言是陌生的,让我们承认:我们实际上渴望的是无限,是浩瀚的无垠。像骑在气喘吁吁向前奔跑的马上的人那样,我们面对无限,放松了手中的疆绳——只有当我们处于最危险的状态时,我们才感到幸福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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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享乐主义、悲观主义、功利主义,还是幸福论,所以这些思维方式都是根据快乐和痛苦,即根据伴随情况和次要因素,来衡量事物的价值,因而只是在表面讲得通的思维方式,是大真幼稚的,每个意识到创造力量和艺术家良心的人,都会瞧不起它,对其表示蔑视,尽管并非没有同情。同情你!——当然,这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同情,不是对社会“疾苦”的同情,不是对“社会”中病人和不幸者的同情,不是对躺在我们周围地上身心有缺陷的人的同情,要不是对牢骚满腹、怨气冲天的闹革命的奴隶阶级的同情——他们力图夺取权力,并把这称为“自由”。我们的同情是一种较为高尚的、目光较为远大的同情——我们看到了人如何使自己变矮小,其实是你如何使人变矮小!我们有时以无法形容的痛苦心情,看待你的同情,有时抵制你的同情,我们有时认为你的一本正经比任何一种轻浮更加危险。如果可能的话(没有比“如果可能的话”这一说法更为愚蠢的了),你想要消除掉痛苦,那我们呢?实际上我们似乎反而想要增加痛苦,想要使痛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你所理解的幸福——肯定不是一个目标;在我看来似乎是一种结局;此结局立即使人类显得荒唐可笑和可鄙——同时也就使人类的毁灭合乎需要!痛苦,巨大痛苦的磨练——你难道不知道正是这种磨练带来了人类迄今的全部提升?遇到不幸时心灵的紧张和由此获得的力量,见到残垣断壁时心灵的震颤,经历忍受、解释和利用不幸时所迸发出的创造力和英勇精神,以及心灵所感受到的一切深刻、神秘、假相、精神、诡计或伟大——哪一样不是通过痛苦,不是通过巨大痛苦的磨练获得的?在人身上,被创造物和创造者结成了一体:在人身不仅有物质、破布条、无节制、泥土、淤泥、愚蠢、混乱;而且还有创造者、雕塑家、铁锤的坚硬、旁观者的神奇和安息日。你懂得这种对比吗?你对“人身上被创造物的同情”,便是同情那些不得不被塑造、捣烂、锻冶拉长、烘烤、淬火和精炼的东西,同情那些必然受苦和注定受苦的东西。而我们的同情——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相反的同情对象是什么吗?既然它抵制你的同情,将你的同情说成是最糟糕的纵容和软弱无力——因而可以说是同情反对同情!但再重复一遍,还有比快乐、痛苦和同情更高级的问题;所有只讨论快乐、痛苦和同情的哲学体系都是天真幼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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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不讲道德的人。与我们有关的这个世界,我们身处在其中、有恨和有爱的世界,由微妙和命令和微妙的服从组成的这个几乎看不见、听不见的世界,一个在各方面都“几乎”吹毛求疵、暗中使坏、刻薄苛刻、从而需要认真加以对待的世界。而且,这个世界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不容笨拙的旁观者和常见的好奇心窥探!我们被织进了义务网和外衣中,无法摆脱义务——正是在这里,我们是“负有义务的人,'!固然,我们偶尔可以戴着“镣铐”混在“刀剑”丛中跳舞;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咬牙切齿的,并对不可思议的艰苦命运很不耐烦。但若我们随心所欲,傻子和幽灵便会说:“你们是没有义务感的人”——傻子和幽灵总与我们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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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姑且承认它是我们,我们这些自由精神无法摆脱的美德。好吧,我们便以我们的倔强和爱培育它,不知疲倦地“完善”我们的这种美德,因为只有这种美德能与世长存。愿它有一天像光彩夺目的、嘲弄人的蓝色黄昏那样,以其阴郁暗淡的严肃表情,扫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文明!然而,如果我们的诚实有一天感到了困乏,叹口气,伸伸四肢,发觉我们太辛苦了,想让诚实像招人喜爱的邪恶那样可爱一点、平易一点、柔和一点,那就让我们这些最近的禁欲者仍然辛苦下去吧,让我们用我们身上仍有的魔鬼般倾向去帮助那一美德吧!我们对粗陋之物和未下定义之物的仄恶,我们竭力禁止一切的意志,我们对冒险的喜受,我们那敏锐而好挑剔的好奇心,我们那极难捉摸的、被掩盖着的、富于理智的追求权力和想要征服一切的意志(此种意志将在未来的所有领域贪婪地游荡)——让我们与我们的所有这些“魔鬼”一起去帮助我们的“上帝”吧!人们很可能会因此而误解和误会我们。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会说:“他们的‘诚实’——那是他们的魔鬼般倾向,决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即使如此,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们说得对,难道迄今所有的神就没有被重新洗礼而命名为魔鬼吗?说到底,我们对自己知道些什么呢?那引导我们想要被命名的精神,我们对其又知道些什么?(这只不过是个名称问题)我们内心到底有多少种精神?让我们这些自由精神谨防我们的诚实变为我们的虚荣、我们的装饰和夸示、我们的局限性、我们的愚蠢!每一种美德都很容易变为愚蠢,每一种愚蠢都很容易变为美德,“愚蠢到神圣的程度”。他们用俄语说一让我们谨防因为我们过于诚实而变为圣人和招人讨仄的人!生活对我们来说不是已短了一百倍,太短暂而不能再使我们自己厌烦了吗?我们不得不相信永生,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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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得到人们的原谅,因为我发现,迄今为止的一切道德哲学都是单调乏味的,都属于催眠器具。在我看来,“美德”更多地是被其鼓吹者的单调乏味,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东西损害了;但与此同时,我不想忽视它们的一般有用性。最好是思考道德的人尽可能地少,因为最好是道德老是不会令人感兴趣!但我们不要害怕!目前的情况仍然和以前一样。欧洲没有人认为(或暴露出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用危险的、强词夺理的、诱人上圈套的方式,对道德作理论探究——没有人认为这种探究会带来灾难。譬如,看一看不知疲倦的、不可避免的英国功利主义者吧。他们是多么沉重而令人尊敬地步边沁的后尘,大踏步前进(荷马式的隐喻能更好地表达这一意思),正像边沁曾步爱尔维修①的后尘那样!(不,用加利亚尼②的话来说,爱尔维修这个冷漠的上议员并不是一个危险人物)。没有新的思想,也未用较优雅一点的词语表达旧的思想,甚至未把前人发表的看法做适当的汇编。总而言之,是一种叫人无法忍受的文献,除非人们知道如何使它带有恶作剧的味道。实际上,英国人由来已久的恶习,即所谓言不由衷,也即道德上的虚伪,已经暗暗钻入了这些道德家的身子(若要读懂他们,读他们的时候就一定要留意他们的动机)。这回是隐藏在科学精神这一新的形式之下;而且,他们还不得不秘密地与良心作斗争,在用科学精神拙劣地修补道德时,以前的清教徒们自然要忍受良心的极度痛苦。(道德家不正是清教徒的反面吗?也就是说,道德家不正是思想家吗?思想家则把道德看做成问题的,值得加以考问的。总之,把道德看做是个问题。道德化不正是——不道德吗?)最后,他们都希望英国的道德被世人承认具有权威性,因为人类,或“一般效用”,或“最大多数人的幸福”——不!是英国的幸福,由此得到最大的改善,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相信,努力追求英国式的幸福(我指的是追求舒适和时髦,其最高级形式便是议员席位),就是踏上了享有美德的正道。实际上,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相信,如果说世上迄今为止有美德的话,那么美德便存在于这种努力之中。这些受到良心驱使的、心情沉重的群居动物(它们竭力鼓吹利己主义事业有助于增进一般福利),没有一个知道哪怕一丁点以下事实,即“一般福利”,决不是人们所能理解的理想、目标或观念,而只是一种骗人的万应灵药。对某个人公平的事,对另一个人就可能是不公平。一种道德对所有人的要求,实际上会损害高等人。一句话,人与人之间因而道德与道德之间是有等级差别的。这些信奉功利主义的英国人是一种谦逊的、从根本上说平庸的人,因而如前所述,就他们是令人生厌而言,人们对他们的用处不可能有很高的评价。人们甚至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以下诗句鼓励他们——

为汝等名人欢呼吧,推着独轮车旋转,

“愈长久一叫愈好”,从而显示出,

脑袋和膝盖更加僵硬;

没有欢笑,从不开玩笑,

永远平庸,

决无天资,亦没有机智!

①爱尔维修(1715——1771),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译者

②加利亚尼(1728——1787),意大利经济学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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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来这些以人道引以自豪的时代,仍然存在着大量的恐惧,存在着大量对恐惧的迷信,存在着对“残忍的野兽”的人量恐惧。抑制这种恐惧,便是这些较为人道的时代的自豪所在——以致连明显的事实,似乎也争得了几个世纪的同意。很久以来,一直没有人提及,因为提及这些事实,似乎会帮助已被杀死的野兽起死回生。我听凭这样的事实逃走,或许在拿某种东西冒险;那就让其他人再捉住它,给它喝大量“虔诚感情的牛奶”①,使它在以前的角落安静地躺下来,被人遗忘掉。人们应重新了解残忍,睁开自己的眼睛;我们最终应学会不耐烦,以使一些厚颜无耻的严重错误——例如古代和现代哲学家,使人们对悲剧产生错误的看法——不再能趾高气扬地到处游荡。我们称之为“高等文化”的每一样东西,其基础都是对残忍的精神化和强化——这就是我的论点。“野兽”根本没有被杀死,它还活着,还在健壮在成长,只不过被改变了外形。构成悲剧痛苦的欢乐的东西,就是残忍。在所谓悲剧式同情中欣然起作用的东西,在每一崇高之物,甚至是形而上学最为崇高和最为细腻的震颤中,欣然起作用的东西,只是从搀和在一起的残忍成分中才获得了其甜蜜的感觉。古罗马人在竞技场中所享受到的,基督教徒在对十字架的迷恋中所享受到的,西班牙人见到的柴捆和火刑柱时或观看斗牛时所享受到的,当今自愿受苦受难的日本人,向往流血革命的巴黎郊区工人,耐着性子看完《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演出的瓦格纳音乐的爱好者——所有这些人所享受到的,是女巫喀尔克的“残忍”这副灵丹妙药。当然,我们在此处必须完全抛弃以往大错特错的心理学,这种心理学教导人们,残忍只是产生于见到其他人受苦,其实,从自己遭受的痛苦中,从致使自己遭受痛苦中,也会获得极大的享受。只要人们心甘情愿地进行宗教意义上的自我否定,像腓尼基人和禁欲主义者那样进行自我残伤,或者一般地禁绝酒色,禁欲和追悔,只要人们像清教徒那样一阵阵地悔罪,剖析良心和像帕斯卡尔那样献祭理智,人们在内心中就受到了残忍的引诱和逼迫,一种危险的自己对自己的残忍。最后,甚至可以说,追求知识的人也是残忍大师和残忍的崇拜者,因为他迫使自己违背自己的意向,常常是违背自己内心的希望:想予以肯定,表示喜欢和爱慕时,却不得不说“不”;的确,每当人们想从本质上深刻理解某一事物时,便是对精神的根本意志的违背,便会对它造成有意的伤害,因为精神出于本能瞄准的是肤浅的外表和表面的事物,.——甚至追求知识的每一渴求,都有些许残忍。

①席勒《威廉·退尔》第4幕第3场中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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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若不作进一步的详细说明,人们便不会理解我在这里所说的“精神的根本意志”;那就让我作一点解释吧。那个通常被称作“精神”的专横傲慢的东西想要在内部和外部都成为主人,想要感觉到自己是主人;它有一追求简化的多样化意志,是一有约束力的、有驯服力的、专横傲慢的、实质上力图统治一切的意志。在这里,其需要和机能,与生理学家认为一切活着、成长和繁殖的东西所具有的需要和机能一样。精神占用异体成分的能力,表现在将新事物同化于旧事物、简化复杂事物、视而不见或否认绝对矛盾的事物这样一种强烈倾向中。同样,它还随意重新强调、突出和伪造异体成分中,“外部世界”各部分中的各个特征和各个方面。因此,其目的便是把新“经验”,各种各样的新事物纳入旧的排列中。总之,就是成长;或者较为严格地说,其目的是感觉到成长,感觉到能力的增强。这种意志还有一种显然相反的精神上的冲动可供利用,一种突然对无知,对关上门、关上窗子的偏爱,一种内心对这、对那的否定,一种对接近的禁止,一种对许多可认识的事物的戒备态度,一种对默默无闻,对离群索居的满足,一种对无知的接受和赞同。若采用比喻的说法,就是其占有能力、“消化能力”所能承受的一切(实际上,“精神”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类似于胃)。在这方面,精神还有一偶尔表现出来的习性,那就是听凭自己受骗(或许会淘气地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但却听凭被看做这样),喜欢不确定和模糊不清,极为喜爱随心所欲的、异乎寻常的狭隘,喜爱离自己特别近的东西,喜爱特别显眼的东西,喜爱被放大的、被缩小的、畸形的、被美化的东西。总之,喜爱强力的所有这些随心所欲的表现形式。最后,在这方面,精神还肆无忌惮地欺骗其他精神,在其他精神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看法——这是对创造力、塑造力和变化力的不断挤压和滥用。精神由此而欣赏其诡计多端和多种多样的伪装,还欣赏由此而获得的安全感。正是依靠其多变的手法,精神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和隐藏!与这种喜欢表面事物,即喜欢简化,喜欢伪装,喜欢覆盖物,喜欢外表——因为每一外表都是覆盖物——的倾向相反,还有知识分子的一崇高倾向在起作用,就是坚持深刻地、多方面地、透彻地看待事物;这可以看做是知识分子良心和趣味的一种残忍,每一英勇无畏的思想者都会承认自己身上有这种残忍,只要他已在足够长的时间内,使自己的眼睛变得敏锐而冷酷无情,足以进行反思,并已习惯于严厉的惩罚和尖刻的词语。他会说:“我的精神倾向中有某种残忍的东西。”以此谨让道德高尚者与和蔼可亲者尽力劝说他相信,情况并非如此!实际上,如果我们这些自由精神,我们这些很自由的精神所谈论的、低声议论的和赞美的,不是我们的残忍,而或许是我们的“过分诚实”,那听起来会好听一些——或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得到这样的死后荣誉!与此同时,因为到那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决不应该用这种辞藻华丽的、天花乱坠的道德废话包装自己;我们以前的全部行为已使我们厌恶这种趣味和这种趣味的泛滥。它们是些漂亮的、闪光的、铿锵有力的、喜庆的字眼,例如:诚实、热爱真理、热爱智慧、为知识献身、诚实者的大无畏精神。在这些字眼中有某种东西使人心中充满了自豪感。但我们这些隐士和土拨鼠,很久以前在我们良知的深处便已深信,辞藻的这种值得尊敬的炫耀,也属于人类潜意识中虚荣的陈旧而虚假的装饰、便宜而俗艳的服装和金粉,并深信即使在这种讨人喜欢的颜色和重新涂的油漆之下,也必能再次辨认出自然之人。总之,把人还原为自然状态;明了迄今乱涂乱画在自然之人这一永恒的观念之上,有许多徒劳而不真实的解释和次要意义;使人从今以后站立在人的面前,就好像他受过科学训练后变得冷酷,而站立在其他形式的自然面前那样,两眼像俄狄浦斯那样无所畏惧,双耳像尤利西斯那样紧紧塞住,对旧形而上学的捕鸟者发出的引诱声充耳不闻,这些捕鸟者已在太长的时间内向他发出哨声:“你拥有的更多!你的地位更高!你的出身不同!”——这可能是一项古怪而愚蠢的任务,但谁又能否认这是一项任务!我们为何情愿从事这项任务?或换一种方式提出这个问题:我们干嘛非得了解这些事情?每个人都会向我们提出这一问题。我们一再受到追问,我们也千百遍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未曾找到,也无法找到较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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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识会改变我们,其功用正像不仅仅起“保存”作用的营养那样——生理学家明了这一点。但在我们灵魂的深处,完全“在下面”,确有某种顽冥的东西,某种坚如磐石的精神上的命运,对预先确定和选定的问题预先给出的判定和回答。对于每一基本问题,说出的都是这样一句不可改变的话:“我就是如此。”譬如,思想者无法重新了解男人和女人,而只能更全面地了解男人和女人。他内心最终所能了解的只是关于他们的“固定不变的”东西。我们偶尔发现问题的某些答案会成为我们的坚强信念;或许它们此后便被称作“信仰”。然而,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在这些信仰中便只能看到自知之明的足迹,只能看到标示出我们自己就是问题的路标。或更正确地说,只能看到我们所包含的巨人愚蠢,我们在精神上的命运,在我们身上的,完全“在下面”的顽冥之物。在对我自己作了这番慷慨的恭维之后,我或许能说一些有关“当今妇女”的实话,只希望大家从一开始就明自,我说的绝对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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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希望独立;于是就开始向男人说明有关“当今妇女”的事情——这是全面丑化欧洲的最严重的事态之一。这种带有女人气的科学性、想要自我暴露的笨拙尝试,究竟要展现些什么东西给人们啊!女人有太多的理由感到羞耻;女人暗中是那么爱卖弄学问,那么浅薄,那么爱摆小学校长的架子,那么气量狭小而又自以为是,那么放纵和轻率。只要仔细看一看女人对孩子的一言一行,便会了然!实际上,这一切迄今只是由于惧怕男人才得到了最好的抑制和控制。假如听凭“女人身上永远令人生厌的东西”——简直太多了——肆意而为,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假如她开始从根本上和原则上丢掉她那些显示魅力、玩耍嬉戏、驱走忧愁、减轻痛苦和从容不迫的智慧及艺术,假如她忘记了自己渴望得到好东西的细腻天性,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女人的嗓音已被提高,经由圣·阿里斯托芬之手!有人感到害怕的是,女人极其明确地以威胁语调说出了女人需要从男人那里得到什么。女人因此声称自己是科学的,这难道不是最俗气的吗?迄今为止,幸好启蒙一直是男人的事情,男人的天赋——因而我们仍然“在自己人之间”;最后,看一下女人所写有关于女人的全部东西,我们很可能会十分怀疑女人是否真的想要了解自己,是否能够了解自己。如果女人不是想由此为自己得到一新的装饰物——我认为装饰打扮永远属于女性——那么她为何想使人们怕她?或许她想由此获得控制权。但女人不想了解事情真相——女人关心事情真相有何用?从一开始,事情真相就最令人感到陌生,最令女人反感,也对女人最富有敌意。女人了不起的本领是造假,关心的主要是外表和漂亮。让我们承认,我们男人尊重和喜爱的正是女人的这种本领和本能。我们任务艰巨,为调剂身心,喜欢寻找这样的人为伴,在她们身边,在她们的扫视之下,与她们纤巧的愚蠢相对照,我们的严肃认真、我们的一本正经、我们的博大精深也几乎像是一种愚蠢。最后,我要问的是:女人是否认为女人的思想深刻,或是否认为女人心中有一杆公平秤?迄今最瞧不起女人的是女人自己,而根本不是我们,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男人所希望的是,女人不要为了再教育男人而损害自己的名誉了;教会发布命令说:女人莫谈神学——这正是男人对女人的关心和照顾。拿破仑曾告诫极为高雅的斯塔夫人①:女人莫谈政治!这也是对女人好。在我看来,谁要是对当今的女人大声疾呼:女人莫谈女人!那他便是女人的真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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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人提及罗兰夫人②、斯塔夫人或者乔治·桑③,似乎由此证明了有利于“当今妇女”的什么东西时,其实是暴露了本能的堕落——以及趣味的低级。在男人看来,这三个女人是滑稽可笑的——仅此而己!——恰好是不利于妇女解放和自主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最好反证。

①斯塔夫人(1766——1817),一译“史达尔夫人”,法国女作家,文艺评论家。其沙龙为自由派知识分子反对拿破仑的中心。——译者

②罗兰夫人(1754——1793),法国革命者·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她的家成为吉伦特派成员的活动中心。——译者

③乔治·桑(1804——1876),法国女小说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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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中的愚蠢就是女人做饭、烧菜和操持家务,全然不动脑子!女人不理解食物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味地做饭烧菜!假如女人是能思考的动物,那她在做了儿千年的饭之后,肯定已发现了生理学上最重要的事实,也掌握了医术!由于女人做的饭很糟糕——由于厨房中完全没有理性——人类的发展已在极其长的时期受到阻碍,受到最严重的干扰:甚至在今天事情也几乎未见好转。——说给中学女生听的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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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胡思乱想和异想天开的想法,有些句子或就那么几个词儿,可一下子把整个文化,整个社会浓缩进去了。德·兰伯特夫人随便对儿子说的一句话就属于此类:“亲爱的,你向来只知道做蠢事,做蠢事使你特别快活。”——习顷便说说,这是古往今来对儿子所说的最富于母性、最富于智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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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每个高贵的女人都会反对但丁和歌德对于女人所抱的信念——前者这样唱道:“ella guardava suso,ed io in lei”①,后者把它解释为“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因为女人恰恰把这一点寄托在永恒的男性身上。

①意大利语,引自但丁《神曲·天堂篇》,意为:她望着上天,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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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人的七则格言

有个男人向我们匍匐而来,

漫长的无聊时间便会逃走!

唉!上年纪和学问,

为柔弱的美德赋予了力量。

灰黑色衣服和沉默不语,

使每个女人显得——庄重。

我在幸福时要感谢谁?

上帝!——和我那不错的女裁缝!

年轻时,饰满鲜花的洞穴;

年老时,一条龙从中爬出。

高贵的称号,漂亮的腿,

还有男人:哦,但愿我是他。

言简意赅——

对母驴是光滑的冰!

237A

女人迄今一直被男人像鸟儿那样看待,是从高处降落到他们中间、迷了路的鸟儿。女人被视为柔弱的、脆弱的、未经驯化的、陌生的、可爱的和活泼的东西——可又被视为必须关起来的东西,免得她飞走。

238

在“男人和女人”这一根本问题上犯错误,否认男人和女人存在着深刻的对立,否认男人和女人之间有必要存在永远敌对的紧张状态,梦想着男人和女人或许应享有平等的权利,受同等的教育,拥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这是思想浅薄的典型标志。一思想者若在这一危险的方面显得浅薄——简直是本能上的浅薄!那他便可以被认为是可疑的,岂只是可疑的,而且是被出卖的和被泄露的;他很可能就会在所有根本的人生问题上太“浅薄”,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人生问题,就无法具有任何深度。另一方面,一个人若在精神和欲望方面具有深度,且在慈悲方面具有深度,能严肃和严厉起来,能既仁慈又严厉,则他就只能像东方人那样看女人。他肯定会把女人想像为一种所有物,一种可关在屋子里的财产,命中注定必须干家务,履行自己的大职。他肯定会像以前希腊人所做的那样,在这一问题上根据亚洲的绝妙理性,根据亚洲的优越本能来采取自己的立场。亚洲的那些最优异的继承者和学者——众所周知,随着其文化和强力的增加,从荷马到伯里克利时代,逐渐变得对女人越来越严厉,总之,变得越来越具有东方特点。让我们好好想一想,这是多么必要,多么符合逻辑,多么合乎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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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在当前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受到人们的尊敬——这是民主时代的趋向和基本趣味,恰似不尊敬女性属于旧时代那样——于是立即滥用这种尊敬,又有什么奇怪?她想得到更多的东西,她学会了提出要求,对她的满腔同情和尊敬终于令人感到不那么舒服;她喜欢为得到权利而竞争,其实是喜欢争斗本身:一句话,女人正在失去贤淑和端庄。她正在抛弃对男人的恐惧。但“抛弃恐惧”的女人会牺牲掉自己最具女人特点的本性。一旦不再需要也不能充分发展男人身上的那种令人惧怕的品质——或更明自地说,男人身上的那种男子汉气概——女人便会得寸进尺,这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叫人不那么好理解的是,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促使女人堕落。这正是当今的情况。在这件事情上不要自欺欺人了吧!哪里的勤劳精神战胜了尚武精神和贵族精神,哪里的女人便会争取获得小职员那样的经济和法律上的独立。在正在形成的现代社会的入口处,镌刻着这样几个大字:“作为女职员的妇女”。虽然她由此盗用了新的权利,渴望成为“主人”,并把妇女“进步”镌刻在了她的旗帜上,但显而易见,结果却正好相反:女人退化了。自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妇女的影响力随着其权利的增加,反而下降了;因此,“妇女解放”只要是妇女自己所希望和要求的(而不仅仅是浅薄的男性所希望和要求的),到头来便会是最具女人特征的本性不断削弱和消亡的明显征兆。妇女解放运动中有一种愚蠢,一种几乎是男性的愚蠢,对此,有教养的女人——刁七种女人总是很聪明的——会深感羞耻。在自己最有把握取胜的领域丧失直觉;不注意练习运用适合于自己的武器;在男人面前,甚至“在书本面前”忘乎所以(而以前她在这两者面前则表现出节制和温文尔雅的谦恭态度);大胆而放肆地消除男人对蒙着面纱的、具有根本不同理想的女性所抱有的信念,某种永恒而必要的并具有女人味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喋喋不休地劝说男人放弃这样的观念,即要看护、照顾、保护和纵容女人,似乎女人是某种娇弱的、极难接近的、又常常很招人喜爱的家畜;劝说男人放弃一切不得体的、令人气愤的、带有奴役和束缚味道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是妇女在迄今社会秩序中的地位曾经招致的和仍然招致的(似乎奴隶制是每一种高级文化和文化的每一次升级的反证,而不是其条件):这一切不是预示着女性本能的瓦解,即非女性化,又预示着什么呢?的确,在有学问的男性蠢驴当中,有不少女人的蠢朋友和腐蚀者,他们劝说女人按上述方式实行非女性化,仿效欧洲“男人”,以及欧洲“男子汉气概”遭受的所有那些愚蠢。他们想要把女人降低至“一般文化”的水平,甚至想让妇女只知道看报和插手政治。他们在各处甚至想使女人成为自由精神和文艺工作者。似乎不虔诚的女人并不会使思想深邃的、不信神的男人感到十分可恶和可笑;几乎在各处,女人的神经都正在被那种最为病态和最为危险的音乐(即最新的德国音乐)所摧毁,她一天一天地愈来愈歇斯底里,愈来愈无法履行其最基本的职责,即生育强壮孩子的职责。他们想在更多的方面“培养”女人,正如他们所说,是利用文化使“女性”强健起来。似乎历史没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培养”人类和人类的衰弱——也就是说,人类意志力的衰弱、减弱和消失——总是齐头并进,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和影响最大的女人(最近的一位便是拿破仑的母亲),要感谢的正是其意志力——而不是其中小学老师一州吏她们获得了力量和超越了男人。使人尊敬女人以及常常害怕女人的,是她的天性(女人的天性要比男人的天性更加“自然”),她的纯真的、食肉动物般的狡猾与灵巧,她的手套下面的老虎爪子,她的天真幼稚的利己主义,她的桀骜不驯和内心的放荡、她的叫人不可理解的、范围广泛的、偏离常规的欲望和美德……。人们尽管害怕但却同情“女人”这只危险而漂亮的猫,原因是,女人似乎比任何其他动物遭受的痛苦更多,更加脆弱,更加需要爱,更加注定要感到幻想的破灭。恐惧与同情:迄今为止,男人正是带着这些感情站在女人的面前,总是一只脚已陷入了悲剧,这种悲剧在给人乐趣的同时也叫人撕心裂肺。不是吗?一切不是都行将结束吗?女人不是正在摆脱幻想吗?女人不是正慢慢地愈来愈招人厌烦吗?欧洲啊!欧洲!我们知道总是有脚的动物对你最有吸引力,这种动物又在威胁着你!你那古老的寓言会再次成为“历史”。一种巨大的愚蠢会再次制服你并把你带走!上帝并没有隐藏在它的下面——绝对没有!只有一种“思想”,一种“现代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