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风景:我们为什么想起,又为什么遗忘?

> 记忆的风景:我们为什么想起,又为什么遗忘?

杜威·德拉埃斯马
北京联合 2014-7
9787550229716
42.00

第2章 黑暗中的闪光:最初的记忆生命是否以失忆为终结尚有待考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生命是从有记忆那一刻开始的。大多数人最初的记忆可以追溯到2—4岁时发生的事情,而在2岁之前和4岁之后都有记忆的延伸。这些最初的记忆并不标志着失忆的终结,反而更强调了失忆的存在。因为最初的记忆是零星的、彼此毫无关联的影像,我们回想不起这之前的任何事情,在这之后的记忆也有很大一段空白。纳博科夫(Nabokov)在著作《说吧,记忆》(Speak,Memory)一书中写道:“在探究我的童年的时候(这仅次于探究你的永恒),我看到了意识的觉醒是一系列间隔开的闪现,间隔逐渐缩小,直到形成了鲜明的大块的感知,提供给记忆一个并不牢固的支撑点。”① 但是记忆片段之间的盲点从何而来?三四岁孩子的记忆功能似乎已经非常成熟了,他们能够学习并记住事物百态。也就是在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词汇量呈爆炸式地增长,他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可以喋喋不休,他们的一举一动告诉我们,他们对自身的经历和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是有所思考的。对孩子们来说,过去仍然是漫长而混沌的“昨天”,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记得昨天的情形。可是,这些记忆几年之后几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些闪光的片段,藏在黑暗之中。

弗洛伊德(Freud)将这种形式的失忆称作“婴儿失忆症”(infantile amnesia)。根据他的理论,“婴儿期”是指出生到六七岁的这段时间。“婴儿失忆”这个术语原意是中性、纯技术性的,不过在日常用法中获得了其他含义。目前规范的术语叫做“童年失忆症”(childhoodamnesia)。弗洛伊德认为,人们对童年失忆这种现象充耳不闻、漠然处之:“我认为,一直以来人们对这个事实不够诧异。”究其原因,如果几岁前的经历对一个个体的发育成长至关重要的话,那么我们为什么把早年的岁月完全抛诸脑后呢?弗洛伊德最早明确地提出了这个问题,由此推动了心理学最初的发展。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最早始于1895年,至今仍在继续。20世纪心理学各种思想和流派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它们都曾针对童年失忆症提出过各种各样的理论。

大多数思想和流派都不谋而合地研究了闪光的记忆片断,而非记忆中的盲点。其中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希望最初的记忆实质能够为揭开记忆丧失之谜提供解释。对纳博科夫来说,他最初的回忆和些许穿透黑暗的记忆源于一种苏醒的时间意识。他在著作《说吧,记忆》一书中写道,这种醒悟是在1903年8月的某一天发生的,那一天恰好是他母亲的生日,阳光明媚,温馨的一幕上演着。他牵着父母的手沿着圣彼得堡附近的乡间住宅的小路漫步。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学数数,于是他问父母自己的年龄和他们的年龄有多大。得到答复后,他才知道自己4岁了,而父母也与他一样有年龄,为此他感到“非常震惊”。“在那一瞬间,我深切地意识到,那个二十七岁、穿着柔和的白色和粉红色衣服、拉着我的左手的人是我的母亲,而那个三十三岁的、穿着刺眼的白色和金色衣服、拉着我的右手的人是我的父亲。”而在此之前,父母的形象一直湮没在他模糊的婴儿世界里。

“在以后的好几年里我对父母的年龄一直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不断要人家告诉我他们的岁数,好像一个心情紧张的乘客为了对一只新表而询问时间一样。” 留在记忆中的一碗冰 1895年,法国心理学家维克多·亨利(VictorHenry)和他的妻子凯瑟琳将他们设计的关于最初记忆的问卷调查表刊登在国际最负盛名的5大心理学期刊上。这是为开展比较研究而搜集充足资料的最初尝试。填好的问卷陆续寄回莱比锡,也就是维克多在德国著名心理学家威勒姆·翁特(WilhelmWundt)的指导下开展研究工作的地方。一年后,亨利夫妇在《心理学年报》(L'Ann佴ePsychologique)杂志上发表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回收的问卷共123份,其中77份来自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要求他的学生参加了问卷调查),35份来自法国,来自英国和美国的回复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在回复的人中,有100人称他们能够确认某个具体的记忆是他们最初的记忆,而其他20人称他们最初的记忆共有两三个,但不知道哪一个更早。根据所收集到的数据,亨利夫妇用表格列出最初记忆发生时的年龄,结果发现,年龄最小者不足一岁,从一岁半起,记忆量快速增长,两周岁后达到高峰。总的来说,80%的最初记忆发生在二到四岁之间,不过发生在五六岁时甚至七岁时也是正常的。在接受问卷调查的人当中,大部分人最初的记忆和第二、第三个记忆之间有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间隔,有时可长达一年。到了七岁左右或更大一点的时候,记忆的片段才开始联成连贯的故事,故事的时间先后顺序和发展方向一清二楚。通常,从记忆的片断到连贯的故事这个过渡是以某一事件为标志的,而它可以具体到时日,比如,“我们何时搬到X地”或者“我何时上了Y年级”。

亨利夫妇还保留了被调查者记录下来的对最初记忆的感触。感到快乐和兴奋之感的人数最多,共10人;其次是悲伤和痛苦,各6人;感到诧异和担心受旁落的共有5人;感到羞耻、后悔、好奇和愤怒的各有一两人。对具体事件最初的记忆的分类研究显示,弟弟或妹妹的出生给人印象最为深刻(共6例),其次是死亡(5例),然后是疾病或火灾(4例)、节日庆祝(3例)和上学的第一天(2例)。

亨利注意到,最初的记忆几乎总是以图像,而不是嗅觉或声音的形式存在。那些被调查的人记得别人的长相,有时甚至记得他们说过的每一个字,但却想不起他们的声音。他们记得聚会上的灯光,但却记不起当时播放的音乐。他们记得事故后的惊慌失措,但却记不起事发时的尖叫声。在所有的回复问卷中,只有一例最初的记忆是与声音有关的。当事人回忆说,她当时正在玩洋娃娃,这时候她听说自己有了一个小妹妹。消息是从信上得知的,她的父亲给她念着信,并告诉她刚出生的妹妹名叫霍顿瑟。每当她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霍顿瑟这个名字的发音就会在她的记忆里回响。

在亨利夫妇的调查报告问世后不久,又有几份类似的研究报告发表了。美国心理学家科尔格罗夫(F.W.Colegrove)对100人进行了访谈,其中大部分人是年长者。他发现这些人最初的记忆主要属于视觉类型,关于嗅觉的记忆少得可怜,即使是人到晚年情况也是如此。伊莉莎白·巴特利特·波特文(ElizabethBartlettPotwin)也进行了一项关于最初记忆的调查,受调查者是100名学生,调查结果也发现视觉的记忆比其他形式的记忆要多得多。伊莉莎白进一步认为,在几乎所有最初的记忆里,受调查者都是以事件的执行者或亲身经历者的姿态出现,而非旁观者。上述最初记忆研究的具体贡献主要在于,调查者收集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并且对最初记忆进行了分类。亨利夫妇未就调查结果进行任何分析,所以我们也就无从得知惊讶之类的反应主要出现在早期还是稍晚的最初记忆中,或关于特定事件的最初记忆发生频率如何与事件本身发生的频率产生关联。除此以外,亨利夫妇在调查结果中也没有说明年轻的受调查者是否与年长的受调查者有不同的早期记忆,或者前者的最初记忆是否比后者的出现得更早。尽管如此,亨利夫妇还是在调查报告的页边空白处作了两条重要的评述。一是不少受调查者在回忆中看到了他们自己。“我站在海边,母亲把我搂在臂弯里。我好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幕场景。”“在病中,我看见了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一样。”亨利夫妇总结道:“人总是将自己看成一个孩子。”“某人看见了某事发生,而事件中有一个孩子出现,此人明白:那个孩子就是我。”亨利夫妇的第二条重要评述就是并非所有的最初记忆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看来难以解释的是为何一些事情能够进入记忆,而同时期发生的、对孩子们来说可能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事件却被忘得一干二净。亨利夫妇调查研究的参与者中有一位哲学教授,他在问卷上写道,他最初的记忆是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放了一碗冰,而当时他的祖母刚去世不久。他的父母告诉他当时他为祖母的辞世感到非常伤心。但多年以后,这位哲学教授对祖母的葬礼和父母的悲痛已全然没有记忆,他所记得的就是那碗冰。亨利夫妇的这两条评述引起了维也纳一位读者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