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中的变革:社会建构的邀请与实践

> 酝酿中的变革:社会建构的邀请与实践

肯尼斯‧格根
心灵工坊 2014-10

第一章 社会构建:酝酿中的变革

前不久,我做了一个检测:医生往我胳膊上扎针,并对我实施一系列电击。这个检测会带来一些疼痛,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但当针尖扎入我的皮肤时,我决定做个小试验:每次电击袭来身体微微颤动时,我不是报以痛苦的呻吟,而是笑出声来。测试开始,我的小试验也在我欢喜的心情中开始了。医生或许会认为我这人脑子有问题,但对我来说,这个小小的试验却是值得的,哪怕会让人产生一些误解。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但不管怎样,笑声确实有转化的能力。我并未陷在痛苦中,实际上,我发现自己心情愉悦;直到最后离开测试室,我仍面带微笑。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小试验?主要是因为我早已在知识上与实作上探究这个「剧本」,而我们即将一一揭开其中的剧情。古老的传统告诉我们要了解世界的真实面目,为此我们必须仔细而客观地研究这个世界,有了这些知识,我们就可以预测和控制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是,什么是客观世界呢?毋庸置疑,我们可以将痛苦作为值得研究的东西。但若是我的笑能改变痛苦的经验,则这个痛苦显然就不是独立于「我」之外而存在于「某处」。痛苦至少在某种限度上取决于我们如何去面对它。事实上,不会感觉到痛的「痛」,就不算是「痛」。如果痛苦是这样,那其它事情是不是也一样呢?那么,种族差异是否也独立存在于「某处」,而与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与我们的知识与性别差异都没有关系呢?如果在这些情况下,我们面对事物的方法是如此重要,那么这些方法的极限又是什么呢?同一座山在小孩子、运动员和老年人眼里是一样的吗?同一棵树在植物学家、护林员和园林工人眼里是一样的吗?到底什么是「客观世界 」?

这就展开了这出名为「社会建构」的剧本:我们所认知的世界,主要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它,而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则又取决于我们身处其中的社会关系。完全了解这一点后,你就会发现建构论观点正在挑战诸如「事实」、「客观」、「理性」和「知识」这些长久以来为人所崇尚的字词。你对自己的理解(你的思想、情感和欲望)也会发生转变。你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将被赋予全新的意义。你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去看待世界上的矛盾冲突。建构论者的观念和实践正在延伸到世界上每个角落。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赫尔辛基,从伦敦到香港,从新德里到莫斯科,各处都在热络讨论这些议题。许多人都认为这些观点对世界的未来可能至关重要。当然,其中也有许多论争,毕竟有变革就会有反抗;你可能也会发现自己正在抵抗这些观念。这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或许还会让你的阅读更有成效。

你应该意识到,我们一般称之为「社会建构论」的观点,并不专属于某个人。社会建构论并不是由单一的著作或哲学学派来定义,而是来自于对话的过程;这是一连串尚在进行中的对话,每个人,包括作为读者的你,都可能参与其中。正因如此,对话中不存在任何可以代表所有人的权威。对话中会出现许多不同的观点,各方之间也会出现僵持。不过,我将在这个章节概括出多数人所共同持有的主要观点。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些观点,我也会触及一些相关的历史背景知识。这些人,包括学者或其它人,是如何聚集于此?这些讨论将会让你看到此观点的革命性,以及其争议之处。随后的章节将着重在社会建构论的意义及应用。

我们一起建构了我们的世界

如果我问你关于世界的种种,你可以在一个或多个参照框架下回答我;但若我坚持要你抛开那些参照框架,你还能告诉我什么呢?

—奈尔森・古德曼(Nelson Goodman),《世界形成的方式》

社会建构的核心观点简单明了。但当你探寻它的内涵和影响时,这种简明性立刻就会消失。它的基础概念要求我们重新思考我们学到的关于世界和自身的几乎所有事情。带着这些重新思考的想法,我们被邀请加入新颖且具有挑战性的行动中。从「常识」着手,我们会看到各种可能性。世界就在我们眼前,我们观察且了解世界——这不就是简单不过的事实吗?这里有树木、高楼、汽车、女人、男人、猫狗,以及其它种种事物。如果我们观察得足够仔细,就会知道怎样保护森林,怎样盖出坚实的房子,怎样提高儿童的健康水平。现在我们来颠倒这些人们所深信不疑的假设吧!

如果我说:这里没有树木、房屋、女人、男人及其它一切;是因为你我认为这些事物存在,它们才出现在眼前。你可能会说:「这太荒唐了!看看你周围,这些树在我们来之前就好好地生在这里了。」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先让我们带着一岁大的小朱莉出去走走吧!她的眼睛似乎并未注意这些树木、房屋和汽车,她也分不出男人和女人。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说过,孩子的世界是「杂乱的、发着嗡嗡声的一团混沌」。不管你是否赞成他的看法,朱莉眼中的世界和我们这些成人眼中的世界似乎并不一样。和朱莉不同的是,我们会留意到春天到来时,树上的嫩芽长成了绿叶;秋天降临,树叶就会落下。我们阅读公交车上的广告,也会专心听候警察指示我们停车。朱莉的世界里没有男人女人,没有开花的树,也没有广告和警察。我们眼前的东西并无差别,但对我们与对朱莉而言,这些事物赋予的意义却不相同。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接触世界的方式有所不同;而此差异源于我们的社会关系。正是在这些社会关系中,我们把世界建构成这样或那样。在这些关系中,我们形成了对世界的看法。当朱莉慢慢发展与家人、朋友的关系后,她就会以一种和我们差不多的方式去建构世界。

社会建构的基本观点看起来相当简单,但请思考一下它所带来的结果:如果所有我们认为是真实的事物都是社会建构而来,那么,除非人们同意,否则没有东西是真实的。这时你可能就会怀疑:这是不是说死亡不是真实的、身体不是真实的、太阳不是真实的,或者我坐的这张椅子也不是真实的?你怀疑的对象可以扩大到任何事物。弄清楚这个问题非常重要。社会建构论者并没有说「什么都不存在」,也没有说「真实并不存在」。重点是,人们对真实的定义,比如认为死亡是真实的,身体、太阳、坐着的椅子都是真实的,这些想法都是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去说的。毫无疑问,当你想要描述正在发生的某件事情时,你难免会依赖某些继承而来的认知方法。

例如,当某个人说「我祖父去世了」,他通常是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件事。死亡事件被定义成人体功能的终止。依照其它的知识传统,我们还可以说:「他上了天堂」、「他将永远活在她心中」、「这是他投胎转世的新开始」、「他卸下了重担」、「他仍活在优秀的遗作里」、「他的生命在三个孩子身上延续」,或是「该物体的原子结构改变了」。这些说法在各个我们所创造的知识传统中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小朱莉很可能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受。在她的世界里,「祖父的死」并未作为一个事件而存在。社会建构论者认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什么都没有为我们存在」。换句话说,世界上存在着我们称之为「死亡」、「太阳」、「椅子」等等的事物,都是源自于我们与其它人的关系。

概括而言,我们彼此相互交流的同时,建构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在某个对话中,我们看到世界的许多问题:日常压力、缺钱花、缺少机会等等。在另一些对话中,则充满兴奋、热忱和希望。这些对话形成了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现实。只要我们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进行区别,像男女、昼夜、好坏、善恶,相对来说人生就变得可以预期。不过,我们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会受到挑战。比如,「问题」并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事实存于世间,而是我们建构了具有好坏之分的世界,再将任何阻碍我们达成目标的事物,都视作「问题」。如果对话可以修改,则所有我们建构成「问题」的事物,都能重构成「机会」。在我们的对话中,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我们可以建构出一个存在三种性别的世界、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被看成「精神治疗者」的世界,或是一个由底层工人而非少数领导者握有组织权力的世界。

从这方面来看,你就会开始了解社会建构论所具有的巨大潜力。对建构论者来说,我们的行动并不被传统认知上的真实、理性和正确所约束。在我们面前,有无限的可能性,邀请我们去做无止尽的创新。这并不是意味着要抛弃所有我们认为真实和美好的事物。完全不是这样,而是说,我们不要把自己禁锢于任何历史或传统的锁链。当我们一起议论、聆听新观点、提出问题、转换思考角度、在常识之外探索时,我们就越过了边界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未来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