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性格

> 隐性格

大卫·德斯迪诺
中信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4
9787508638997
46.00

遇见你内心的伪君子

“也许可以早点走,”詹姆士想。不久之前,卡洛•瓦德索洛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实验室。詹姆士留在实验室是要参加一项关于“问题-解决”技巧的实验(我们告诉他的)。詹姆士来的时候,卡洛叫他坐到电脑前,要他完成两项任务中的其中一个。一项是简单有趣的图片搜索,只需大概10分钟。另一项是逻辑问答,比较难,可能要45分钟才能完成。卡洛解释说,他作为实验者,必须要“回避”,不能知道詹姆士和其他参与者分别完成的是哪一道题,这样才能保证他评分的公正(这是个幌子,但是可信。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那么,”卡洛继续说,“我们随机选了一些参与者,这些人有权指派给自己和其他人这两项任务中的其中一项。任务是交替进行的,就是说,前一个人完成一项任务后,后面的那个只能去做还没做的那一项。”而詹姆士正好是一名“有权分配工作”的“决策者”。(实际上,所有被试者都是“决策者”。)然后,卡洛不经意地告诉詹姆士,绝大多数人认为分配任务时最公平的办法是抛硬币,跟着,他交给詹姆士一个模拟抛币的电子装置,“如果要用,就可以用到它。”

现在,有趣的一幕来了(那是对于我们来说的):隐藏的摄像头里好戏上演。詹姆士坐了下来,看了看抛币模拟器,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然后,像92%的众多实验参与者一样,没有使用抛币模拟器,便给自己选择了快速、容易的那项任务。他这样做时,很清楚地知道,这么做等于下一个人就注定要忍受45分钟的苦差了。然后,詹姆士刚刚完成简短的任务,电脑就出现了以下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整个实验的核心,虽然他并不知情):“你在分配任务过程中表现公正吗?请在从‘一点也不’到‘非常公正’的量表刻度上做记号。”

这个问题简单但很能说明问题,因为它要求人们以一种基本的标准——公正,来评价自己行为的正确性。我们统计结果时,发现那些给自己分配简单任务的人,如詹姆士之类,对自己行为的评分是中等,或多或少地靠近中间。他们相信自己的行为不能说是完全公正,但也没有做得太过分。简单来说,他们认为以别人付出劳动为代价来选择简单的工作,是件多少可以接受的事情。

“好吧,”你也许会想,“那又怎样呢?可能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不会是件多么坏的事情。人们不会因为这样而被称为伪君子。”但且慢,实验还没完呢。跟着轮到杰克了。杰克也是被告知要做“问题-解决”研究的参与者。这一次,我们的实验做了重大改动。卡洛告诉杰克,他不用解答任何题目。相反,他的任务是作为旁观者,就本次实验和“问题-解决”中的任务提出反馈意见。然后,我们让杰克通过网络摄像头,在自己的电脑上偷偷地看另一个人做的、和詹姆士刚刚完成的同样的事情。这意味着,他能够看到和听到这个环节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里面的人是否抛了硬币、是否给自己分配了那项简单的工作。然后,杰克被要求讲述他关于整个过程的观点。非常简单。

杰克欣然同意参与其中,享受扮演着这个多少有点鬼祟的“秘密偷窥者”的角色。这个时候,阿历克斯——我们众所周知的“坏蛋”,走进了房间。杰克看着阿历克斯从卡洛那里接过了指令,这些指令和以前的一样:阿历克斯被告知有两项任务,而他被选为决策者。卡洛给了他抛币模拟器,把他一人留在了房间里。杰克然后看着阿历克斯看了看模拟器,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到电脑前,然后做了更划算的那项任务。然后,杰克的电脑停止了对阿历克斯的房间的转播,向杰克询问实验过程的反馈意见,包括评价阿历克斯的行为是否公正。

我们换了45个人充当“杰克”的角色,将上述实验一一重复。

这个版本的实验中,评分就不那么客气了。杰克和其他的“旁观者”,人人谴责阿历克斯给自己选择好差事。对于他们来说,他的决定完全是不公正、不道德的,他们甚至对可怜的阿历克斯的人品产生了一些看法。不止杰克一个人,做完实验后在走道上遇到阿历克斯时向他投去轻蔑的目光;一个女生甚至停下来,斜靠在走道上,藐视他,低声说,“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阿历克斯被排挤,被边缘化——幸好他就快毕业了。

现在,请记住,在我们设定的两个情境中,人们的决定都是一样的:不去冒抛硬币的风险,而是在损害别人的利益为前提下,给自己分配较为轻松的工作。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做道德评价的人,是决策者本人呢,还是一名旁观者。这点区别已足以使“是否公正”这一问题的答案有了天壤之别。如果道德的刻度是固定的,这本不应发生——不管人们是在评判自己还是评判别人,答案都应该一致:欺骗行为就应该是不忠,自利行为就应该是自私,管他做事的人是谁。罪行的严重程度不能以违规者的身份而论处,对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当自己做出自私之举时,人们往往对自己更加地宽容,而如果做事的是别人(如阿历克斯),则会在道义上谴责他。不只是这一组对象对别人的道德水平要求特别高;和平时做实验一样,为了避免不确定的因素干扰,我们把学生们随机分到了两种情境。这样,我们得到了在最普通的人群当中,关于伪善的完整画像。

实验至此,把工作扔给别人、让人额外花费35分钟来完成工作,比起骗过老婆找高级妓女鬼混来说,还真不算是什么罪恶。但这些结果仍然告诉了我们关于伪善的本质许多信息,以及为什么我们当中的许多人会如此容易就成了伪善的俘虏。首先,这些结果显示,我们对于所谓的“道义上可接受的行为”的判断,其实似乎是有弹性的。其次,他们告诉我们,我们在某一时刻渴求回报短期冲动——不管是和陌生人的激情一夜还是逃离乏味的实验室出去开心一下——可能会暂时压制对长远利益的提醒的声音,忽略了保持良好名誉的好处。不是说我们故意、甚至下意识地压制了长远利益的声音,而是说明这是我们一直在谈论的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持续斗争的结果。当我们虚情假意时,我们并不是不顾、或故意不理会信仰和道德;而只是我们的短期利益获得了暂时性的胜利。这正是这个所实验发生的事情。同是避重就轻,却对自己“宽大处理”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正任凭自己的心理为他们的直接利益服务,调整着关于“错”和“对”的信仰。这时,我们内心的蚱蜢——对短期回报的渴求——打赢了,因此我们能很好地给予所作所为以充分的理由,并告诉自己说:我们所做的没错。

这个时候,你可能会想知道,这时蚂蚁这个心理机制都在那儿干嘛呢。它不是把我们扯向公平和诚实,以保护我们不受社会的鄙视的吗?我们也在问同样的问题。显然,如果任虚伪放任自流,我们怎能相信别人的判断,甚至怎能信得过自己?自私自利将成为主流,稳定的关系将不能持久,社会秩序将分崩离析。所以,蚂蚁肯定多多少少在起作用,它使劲儿地在给缺乏远见的、自私自利的想法踩急刹车呢。在伪善这一问题上,我们发现,这时蚂蚁的这套心理机制表现出来很像自责。虽然在本次实验中,我们不知道是故意避开繁重任务的欲望打败了内疚感呢,还是这些学生根本没有内疚感。要回答自责的问题,我们还要回到实验室。

正如我们第一章所提到的,生活中的每次决定都要动用一整套相关的心理过程;一些能控制,一些不能。意识的背后有这么多这样的过程,理清他们实在是不容易。如果想要发掘人的社会心理的运作方式,我们仍旧需要一套方法来区分开那些过程是可控的,那些是不可控的。我们认为在实验开始时,参与者们考虑到长远的人际关系中公正的重要性,其实有一股内心的、自觉的冲动想公正地对待这件事。但是,随着每一秒钟的流逝,人心中的蚱蜢逐渐发力,帮助人们把能得到直接好处的不公行为理性化、合理化。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见蚱蜢在加砝码时说的话大概是这样的:“实验是匿名的。另外那个被忽悠的人不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也就是说,我们怀疑在实验室所观察到的“虚伪现象”是使利己行为合理化的过程,中心理拉锯的结果。为了验证这种想法,我们需要制止合理化的过程。

要理清像这种的对抗中的心理过程,心理学家常用的一个伎俩就是想办法抑制其中的一个。我们想,如果能够阻止理性化活动,或者甚至让大脑中掌管理性化的那一部分忙得什么也顾不上,我们就能够了解“蚂蚁”在干了些什么。因此,我们决定让参与者们去记一些随机的数列。毕竟,我们认为,当人脑正在忙着记东西时,谋划歪理就比较困难。我们是这样做的:还是和以前那样,设置两种情境(评判自己和评判他人),但这次稍有不同。这次,在最后一项任务中,有一半的学生在面对电脑提示的每个问题(这些问题包括关于公正的看法)时,前面还有一串七位的数字。他们要在每次回答问题之后,输入之前出现的七个数字。

原理是这样的:要记住数列,参与者们必须边回答问题边在脑海里重复这几个数字。这就让大脑忙碌起来,而不再有精力去为自己不道德的行为找借口。说白了,就是把“短期系统”这个家伙的手捆住,看看“长期系统”——即公正这一边的勇士——是否能大展拳脚。结果出来了,的确是这样的。当我们限制蚱蜢的作用,制止了合理化进程时,前面我们所观察到的“虚伪”全部消失了。这一次,不使用抛币器而直接给自己分配简单的工作,不管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还是自己身上,人们的评价都是一样的,都认为在道义上令人反感。这个发现告诉我们,我们确实认为把难题留给后面的人是错的。内疚的刺痛一开始就有;只是屈服于短期利益时,我们的心理轻车熟路地就用合理的借口让这疼痛烟消云散,特别是当我们不太可能被抓到时。

因此,如果偷懒不去做这额外35分钟沉闷工作的欲望,已足够让大多数抛弃内心本能的公正,以下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林堡可以一边大骂“瘾君子”一边为嗑药找借口;斯皮策可以一边反嫖妓一边告诉自己说和“皇帝俱乐部”的成员安排幽会“没问题”;还有许多运动员,一边谴责兴奋剂问题一边用它来帮助拿奖牌。总之,你无法否认的是,短期回报在这些场合是很是诱惑的;良心谴责经过理性的调教后,回报显得异常丰厚。再加上,我们和其他一些研究都显示,如果做坏事的回报非常丰厚,我们的理性马上会想出充分的理由来证明它是对的。对斯皮策来说,这个让他去偷欢理由可能正是工作和权势的压力。对于那些用兴奋剂的运动员来说,这个理由可能是赢得比赛后的大笔奖金或头衔能让他们更好地养家糊口。至于林堡和班奈特,上瘾就是最好的理由。重要的是,我们头脑能够想出来的借口千奇百怪,如果执意要做的话,总有一个能说服自己。考虑到伪善在每个人心里会潜伏,谴责别人,还不如扪心自问更有助于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