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的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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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 朱迪思·维奥斯特
江苏人民出版社

Chapter7危险欲望:从出生起就已然存在

置于你母亲的婚床——不要害怕。

此前,在梦中,还有圣所,

不少人已经和自己的母亲躺在了一起。

——索福克勒斯

除了和兄弟姐妹共享双亲之爱外,我们还得和双亲中的某一位分享这种爱。新的丧失亦由此而生。因为俄狄浦斯不仅听到了上面抚慰的言辞,梦想和自己的母亲睡在一起,并且也这么做了。他做的事情就是人们所说的三岁孩童都会有的强烈愿望,赶走双亲中的一个,独占另外一个,并与之发生性关系。

这种渴望是不被容许的,但也是根深蒂固的。终其一生,这种欲望被弃置过多次,又复活过很多次。然而最重大的那次放弃,是我们的第一次,最攸关命运的那一次,即童年时期我们退出的那次竞争。那次退出是我们一生中最炽烈的爱恋宣告终止。

即便是最圣洁之人心中亦存有俄狄浦斯情结。

睡梦中,一如在精神分析学家的诊疗床上那样,它向我们诉说着。它可以通过孩子们的日常愿望表达出来:“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为妻。”那个人,就是一生中与我们走得最近的人,就是我们最爱的人。对于三岁孩童而言,这个人当然是双亲中的一位。

圣洁之人会说,好吧,我们可以接受这样浪漫的爱:小男孩确实想讨母亲喜欢,小女孩向父亲搔首弄姿。圣洁之人会说,俄狄浦斯的恋母情结中含有与性有关的一面,这看起来既牵强又让人恶心。孩子们与性无涉,他们是纯洁的。

精神分析学家们却说,并非如此,他们是有性生活的。

的确,即便是想一想,也会觉得三岁孩子有淫欲是令人吃惊的。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性经历开始得更早,它始于我们咂奶嘴和母亲乳头时的口唇快感(显然是一种快感)。的确,这个所谓的“口唇阶段”与成人后的性交是两回事。但是,从嘴唇到肛门再到生殖器官,我们身体的某些部位——我们的性感应区——相继成为我们所说的性紧张和性快感的核心源泉。

不过,这种典型的弗洛伊德式的性发展观只能被视作我们更加宽广的性区域的一部分。除了这一部分,我们还得考虑和周围人的关系。这种关系引申出了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所说的“有决定意义的接触”,比如,婴儿的嘴唇触及母亲的乳房,以及随之而来的发生于两人间的有助于他舒舒服服地获得快感的一切事情,包括母亲心甘情愿地给予的一切。两人间的这些往来包含着看见、听见、被抚摸和被拥抱等快感,个中深藏着强烈的性快感,正如埃里克森所言,用“口唇阶段”这类的词只是勉强达意。

既然性生活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已经存在,那为什么恋母阶段会有如此特殊的意义,又如此令人忧心呢?因为,我们的欲望与渴望已经深深地埋在了我们心里;因为这种狂热而又危险的三角关系所激发出来的内心冲突使我们不知所措。虽然我们已经忘记了那残留在我们脑海里的狂野幻想,但因为我们已经为了实现幻想而有所行动,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纠结。

***

恋母情结是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率先发现并加以解说的。他说,恋母情结是普遍的、与生俱来的。正如我们接下来所看到的那样,它既涉及我们对双亲的积极情感,也涉及消极情感。下面我们就来看看他那引人注目的核心观点:

男孩爱上自己的母亲。女孩爱上自己的父亲。父母中总有一人会成为他们既爱又恨的绊脚石。早在我们会叫“爸爸”“妈妈”之前,欲望、嫉妒心、争斗心和除掉竞争对手的愿望就已经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了。这些情感,这些乱伦和杀害父母的无意识冲动,使我们备感内疚并且心中充满了对报复的恐惧。

长大后,我们几乎或者根本不记得这些情感和想法了,而且就是在当时,这出戏也没有公开演出。而实际上发生的,可能只是我们被抱在怀里或者舒舒服服地依偎在他们身边,心里想表达的可能是“我爱你,爸爸”;我们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心里想表达的可能是“我恨你,妈妈”;也许我们在玩游戏时,把那个代表妈妈的玩偶放在一边,很长时间都不去理会;或者在我们的梦魇中,一个怪物或者老虎追逐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和我们心中的那个秘密一样恐怖和卑鄙)。

所有这些都是恋母情结给我们的生活投下的阴影。这种原始的、毫无约束的情感始终不会冲到眼前公开上演。我们也不会有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对手,会像怪物或者老虎一样伤害我们。但是我们总会不知不觉地就担心起来,害怕伤害,害怕伤害会造成损伤(要知道,我们不仅恨自己的对手也爱自己的对手),害怕那个可恨的对手不再爱我们了(我们也爱他、需要他)。这样一来,我们就会陷入难以自拔的内心冲突。

此外,我们小,他们大,我们没有什么手段能击败或控制他们。所以,结果不言而喻,我们会逐渐认识到,我们的野心注定不能实现。

因此,大多数男孩和女孩在五岁左右,就会被迫放弃自己那不被允许的恋母愿望。

然而,这些愿望永远不会被完全放弃。

这些愿望会在不同程度上,有时是以十分混乱的方式,继续在我们的生活中编织着三角关系。

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年长的男子做丈夫、谈恋爱或发生性关系,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三角关系例子。她这么做,是为了满足自己当年的愿望:赶走妈妈,赢得爸爸。虽然她并不总是以此为目的,却常常如此。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同一个男人上床后问道:“你多大了?”当他说出自己的年龄之后,这个女孩十分惊讶地说道:“你跟我父亲同岁。”那个男人不知所措,但很想知道女孩的心意,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她毫不掩饰,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太棒了!”

我的俄狄浦斯情结使我总是爱上比自己大二十到二十五岁的男子,他们的智慧和成就以及对某种崇高事业的奉献精神,与我童年时所敬慕的英雄十分吻合。为了嫁给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同龄人,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所幸最终我做到了。但是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我很晚才认识到:在某种人际关系中,以平等伙伴的身份与人交往,会获得作为爸爸的女儿所得不到的好处。

***

但是,即使陷入俄狄浦斯情结并迷恋自己的父亲,也不代表一个女孩一定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她可以选择嫁给一个结过婚的人,或是具有成熟气质的男子。如果一个与多名已婚男子交往过的女孩抱怨说“好男人都已经被占光了”,那她也许该仔细想想,这个令人苦恼的念头是从何而起的。

依照三角关系来推断,一个迷恋自己父亲的女孩长大后会认为,从别人那里偷来的男人才是最值得占有的男人。但是,有时“偷”的过程比她们偷到的人更有价值。有时,把母亲赶出局是俄狄浦斯情结中最重要的部分:如果一个男人离开自己的妻子而选择和你在一起,这证明你比他的妻子更好。

不过,他若是真的离开了自己的妻子,你可能就不再想要他了。

玛丽?安三岁丧父,她至今还依然在已婚男人中寻找自己父亲的身影。每当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人,她就变得兴趣索然。其实,在她心中驱使她的并不是对父亲的渴望,而是对母亲的报复和愤怒。因此,她每一次的恋爱其实都在诘责情人的妻子,仿佛在说:“你失去丈夫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他。”她的每次恋爱其实都是在心底愤怒地斥责她的母亲,“就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他,你才失去了丈夫。”

弗洛伊德写到了发生在男人身上的类似情况。他们恋爱的先决条件是:总要有一个“受伤的第三者”。这样的男人所喜欢的都是结过婚或订过婚的女子。这样,他重复了童年时期的经历:爱上一个已经被别人占有的女人。很明显,在三角关系中,受到伤害的“第三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精神分析学家说,如果女人总是幻想他们的情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们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受到负罪感的折磨。但是如果儿子陷入恋母情结,迷恋自己的母亲,情况会更糟。如果他的妻子太像自己的母亲,他会发现自己无法与妻子过正常的性生活。他的这种无能,使他不会打破乱伦的禁忌。例如阿瑟,他以为自己只要找个情妇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但是当她们一开始照顾自己时,他又不能勃起了。

还有一个例子。这个男子来自白人中产阶级,他想通过精神分析法知道自己为什么只钟情于黑人女子或是“有异国情调”的女人。为什么白人中产阶级的女子就不行呢?后来,他明白了。因为那些“异国”女子显然不可能与他有血缘关系,所以和她们做爱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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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的三角关系也许会在最初形成之后,经过一段时间或是很长时间才会显现出来,而且常常以一种象征性的方式表现出来。有一些态度或是行为,从表面看毫无道理可言,但从心理学角度来观察,就能看出它们的逻辑所在。

心理分析学家欧内斯特?琼斯认为,哈姆雷特那人所共知的拖延行为,是恋母情结所导致的。他发誓要杀死叔父,却一再拖延。琼斯写道:“哈姆雷特的犹豫不决,总的来看既不是因为他没有行动能力,也不是因为那个任务颇有难度。”不是因为他的宗教良知已经达到大仁大义的高度,也不是因为叔父的罪行未经证实。琼斯认为,杀死哈姆雷特的父亲,娶了他的母亲,叔父的行为恰好是哈姆雷特所渴望的。因此,“哈姆雷特由于自己内心中的‘邪恶’而不能彻底谴责叔父的罪恶。实际上,他的叔父融进了他自己人格中隐藏得最深的那部分。所以,对于哈姆雷特来说,杀死叔父,就是杀死自己”。

你不必认同琼斯对《哈姆雷特》的解说,也没必要赞同他的恋母情结一说。你可以把琼斯的观点看做理解莎士比亚那出戏剧的一把——而不是唯一的一把——钥匙。事实上,我们一定要牢牢记住,人的所有行为都是由诸多因素引起,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一种结果由一种而且仅由一种原因引起。我们早期的生活体验,无论是疾病、严重的丧失,还是母子间的亲密联系,都会影响到我们处理那些激烈的三角关系的方式以及我们是否能为处理这些关系做好准备。

此外,我们因恋母情结而产生的心理冲突,在以后的岁月中,能从我们与性相关的情感和选择上体现出来,也能从我们职业生活的品质上表现出来。小时候,卢一直害怕强大而又有力的父亲,所以他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还十分惧怕有权势的人;而麦克则对父亲的权威不屑一顾,而且还试图推翻他那独断专横的统治,所以长大以后他成了一名政治活动家,同那些排挤“小人物”的“大人物”做斗争。当这样的人开始审查自己的情感时,他们就追溯到了自己五岁时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小孩子对大人既爱又怕,还试图挑战。如果孩子对父亲一直是蔑视与挑衅,那他们之间就会以此为基础形成父子关系,这个孩子在日后的职业生涯中,也会和自己的上司形成这种关系。

恋母情结所产生的另一个问题,比人们想象的要普遍得多,那就是对成功的恐惧,即所谓的“成功性精神官能症”。这种问题的具体表现是,一些男人或女人总是说他们希望得到升职的机会,但在实际行动中却又总是破坏自己的志向——阻碍自己的升职之路。若他们得偿所愿,他们又会陷入恐慌之中。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写道:“一个人在成功之后,因为内疚而陷入病态,而这种内疚感与恋母情结有着密切的联系。”

弗洛伊德指出,一些人在童年时害怕与自己性别相同的父亲或母亲竞争,他们长大后会依然为这种担忧所困扰。他们会在无意之中于心底埋下了一种念头:成功就意味着杀死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依照无意识下形成的法则,他便会认为成功很危险,因为它会招致报复。如果竞争意味着杀人或被杀,如果一个人把每一个竞争对手都看做自己的父亲,他也许会退出竞争,设法不取得成功。

这样一来,修改之后的行动纲领可能会是:

我满足于第二名的位置。

我发誓永不超越你。

请别伤害我。

对于一些害怕成功的女性来说,她们所担心的并不是母亲会生气,而是自己的争强好胜会使母亲疏远自己。有的则是因为怕自己全力以赴,会伤害到自己的父亲或丈夫。因此,少年音乐家艾米丽因为改变了鞠躬的方式而输掉了一场本该获胜的比赛;才智过人的年轻律师丹尼斯,在和上司谈话的过程中感到头晕,被迫离开了房间,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做上司的工作,而且还会比他做得好。

因为担心受到伤害而产生的恐惧感可以追溯到童年时代的经历——她们害怕被父母抛弃而异常恐惧:成功就意味着我会灭亡,因为他们会离开我、抛弃我。男人也有这样的恐惧,只不过我们听到的比较少罢了。一些精神分析学家说,男人更害怕的是被抛弃而不是受到伤害。

第45节:危险欲望:从出生起就已然存在(4)

显而易见,对成功产生质疑是有良好的客观理由的。因为有压力,因为要承担家庭开销。但是,如果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发誓说,他真的很想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但在面试的时候不是生病就是频频迟到,或者就不去参加面试,或者在面试过程中故意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那么也许他不想成功或是躲避成功的机会。如果一个想升迁的人通过不懈追求终于得偿所愿,却在成功之后十分沮丧并且异常焦躁,那么他可能患有成功性精神官能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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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着眼于精神分析学家们所说的消极恋母情结时,会发现那些三角关系的表现方式又有了新的转变。消极恋母情结是一种十分炽烈的情感,它既包括我们对与自己性别相同的父亲或母亲的肉体的渴望,也包括我们对与自己性别不同的父亲或母亲的敌对情绪。在童年,我们既会产生积极的恋母情结,也会产生消极的恋母情结,而且这两种情感会伴随我们一生。对大多数人而言,虽然这就意味着异性恋的冲动会占优势地位,但我们所有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两性的,即对男女两性都有性欲。

然而,据说女性的性发育一定比男性困难,因为女人的积极恋母情结总是出现在消极恋母情结之后,而这又和所有人最早迷恋上的都是母亲有关。三岁左右的时候,我们把这种爱和有关三角关系的奇异想法联系了起来。那种奇异想法便是:组成幸福的一对,把那个古怪的男人排斥在外。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幸福的一对指的都是母亲和孩子,两者的竞争对手都是那个叫做爸爸的粗鲁的闯入者。

如此,在消除恋母情结时,女孩子要遭受双重丧失,先失去母亲,接下来是父亲。男孩子某一天可以娶一个女人,从她那里找回最初的激情。女孩子的初恋则不得不经过一次性别上的改变。

如果不能处理好这种恋母情结,可能引起的后果之一便是成为同性恋者,另外一个后果是成为假同性恋者。比如,一个男人可能会选中了一个女人做妻子(她从相貌到举动都不具备明显的男性特征),原因在于她的一些特征使她对他而言成了同性恋人的替身。一个女人挑选一个长期不忠于她的男人,以便在想象中分享丈夫床上的那些女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可能会更加直接地从同性恋人身上寻求同性父母给予他们的东西,或者将这些东西奉献给自己的同性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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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承认,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我们那强烈的性欲及关于性的癖好和与生俱来的本性有关。打出生起,人们的需求的方向就是不同的。不过,这种不同虽然能从人的某些与生俱来的本性那里得到部分解释,但人们的性本能却既是先天的又是后天的。事实上,我们的恋母情结的各个方面之间是有冲突的,我们对这些冲突做出的不同反应能体现出我们的人际交往圈子的特点,包括自己有什么样的兄弟姐妹,乃至于有什么样的近亲;也包括自己有什么样的父母,他们之间的行为及他们对我们的行为(与性有关的举止也算在内)。

要明白,俄狄浦斯王想和生母伊俄卡斯达睡在一起,而对方也有这种愿望——双方都有这种渴望在体内涌动。在恋母阶段,当孩子对父母有情欲时,父母反过来也一样。

不错,他们都是圣洁之人,他们都是正常的而非反常的人父人母。

但正常者与不正常的界限在于是否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限制那种情感,是否将那种情感付诸行动。一位精神分析学家告诉我,其实他未曾见过“任何一个孩子冲动得特别厉害”。他认为,“父母和恋母且顺从的孩子互相扰乱了对方的心智,伤害由此而生”。

来自父母的诱惑行为会让幼小的孩子亢奋、困惑,也会吓住他们。虽然近来有人认为不伦之恋并非一无是处,然而多数专家都认为这种诱惑是很伤感情的。

精神分析学家罗伯特?维纳认为,家庭的特点在于给人一个一生的“过渡空间”,这个空间可以作为个人和社会、理想和现实、内心和外界之间的休息场所。在他看来,乱伦从两方面破坏了这个空间:父亲的乱伦破坏了女儿的分离,这种行为等于对女儿说:“你是我的,我想做什么都行。”同时,乱伦又迫使女儿和自己过早分离。因为乱伦也等于对女儿说:“你不是我女儿,是我的情人。”维纳博士认为,乱伦“无可挽回地摧毁了作为家庭纽带的那份圣洁”。他还认为,虽然家庭生活会因别的形式遭到破坏,但乱伦是“谋杀以外后果最严重的破坏方式”。

怎么会这样呢?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去世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在每天早晨钻到我的床上来,有时她还睡在我的床上。我很同情这个小家伙。此后,每当我们一起坐在车里或是一起坐火车去别的地方,我们都手拉着手。她过去经常给我唱歌。我们也常常说:“好了,今天下午咱们别去理会任何人——让我们眼中只有彼此——因为今天早晨你是我的。”人们常常称赞我们是伟大的父亲与懂事的女儿,人们还常常因为我们的融洽关系而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就像情人一样,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们真的变成了情人。

近似的乱伦故事在精神分析学家的诊室里偶尔也会听到。但是这个故事不是来自诊室,而是选自斯科特?菲兹杰拉德的小说《夜色温柔》。小说中的女儿名叫妮可,来自高雅的上层社会。她后来如何了呢?最后她变成了精神病患者。

托尼?莫里森在小说《最蓝的眼睛》中也描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贝克拉是一个黑人女孩,她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对生活十分绝望。她的父亲在酒醉后被贝克拉那因为震惊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和瞠目结舌的样子刺激得兴奋起来,而且还被自己“要干一件禁止的野蛮事”的想法迷了心智,粗暴地强奸了自己的女儿。

现实生活中如果发生贝克拉这样的事,被人告发的话,就会被转到国内法庭进行审理,或者会被记录在警察的记录本上。然而很多这样的事都没有被抖出来,因为受害者那样做会给家庭带来灾难。苏珊妮?菲尔德在自己的作品《有其父必有其女》中描写了一位年轻的社会工作者西比尔。这是一部关于父女关系的很有价值的书。书中,西比尔讲述她那痛苦的、真实的乱伦经历:

虽然我已经尽力抹去有关那部分生活的大部分的记忆,但是我现在还是能想起它。记得那件事是从我八岁的时候开始出现的。那时,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旅行的时候,爸爸和我总有几分钟是单独相处的。起初,他只是让我隔着裤子抚摸他,后来,他开始在我面前脱光衣服并用手抚摸我。他总是想让我亲他的阴茎,但我始终都不肯。

西比尔说,当她十五岁时,有一天父亲试图跟她性交,她通过收紧身体阻止了父亲的行为。之后,她去一家私人机构,找到一位法律顾问,得知自己可以通过去法院起诉并逮捕她的父亲。但是她说:“仅仅是做出上诉的决定就已经让人感到很可怕了,如果我真的去了法院,我的家就毁了。我的兄弟姐妹永远都不会理解我。我们以后该怎么生活呢?总之,我还是不能冒着拆散家庭的风险去法院告他。”

虽然跟母子间的乱伦行为相比,父女间的乱伦行为更为常见。但母亲也会玩一些危险的诱惑游戏。例如,她们可能会让儿子到自己的床上来,或者当着儿子的面穿衣服,或者让儿子把手拿开,然后去抚摸他们的身体。维纳博士曾经写过一个大学生,虽然已经年龄够大了,却不能外出约会,而且他还得留在家里接受母亲给他按摩后背。维纳博士还指出,当父母不能放弃他们那乱伦的愿望时,乱伦的幻想就可能会以象征性的、替代性的或者不完全的方式来实现。

还有一个精神分析学家举了一个例子,把母亲的乱伦幻想更为直接地表现了出来。那个患者是一个十四岁男孩的母亲,她很担心孩子的性启蒙。她不希望儿子与妓女交合而染上疾病,认为寡妇或者离了婚的女人也不合适,即便是未婚女子,她也觉得不妥。她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充当儿子暂时的性伴侣,会发生什么。她的医生用精神分析法进行分析,并最终使她认识到:这个主意糟透了。

的确,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有性欲,即使他们的子女只有三五岁。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这些欲望与孩子如何处理自己因恋母情结而产生的内心冲突有很大的关系。诱惑行为先暂且不提,父母行为的一个极端是过分刺激,另一个极端是不许任何接触并与子女保持距离。而处在两极之间的父母,如果能够谨慎地去爱自己的子女,他们便能体会到人类关系中的肉体快感的价值。

父母可以十分清晰地向子女表明,夫妻间的私密空间是不允许子女闯入的。他们还可以清晰地说明,不论那种愿望多么强烈,孩子始终都不可以和父母中的任何一个结婚。

***

吃晚饭时,四岁的女儿同父母谈到了他们现在居住的那所局促不堪的公寓。女儿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把我的床搬进你们的房间,这样我的房间就可以有地方放玩具了。”父亲解释说,父母的卧室是一个私密的空间,而且夫妻要有自己的房间。女儿听完父亲的话,不吃饭了,不停地打父亲,随后还蜷缩在父亲的脚下。这个三角关系中的第三者,就是父亲的妻子,女孩的母亲。这个女孩的母亲在谈及这敏感而又令人感伤的一幕时说:

“我想对自己的丈夫说,别那么说,而且我敢肯定女儿也不想听到你那么说。我想编个理由哄哄她,比如爸爸妈妈的卧室如果放两张床会更挤,或其他什么理由来搪塞她一下。我不想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或是被抛弃了。但我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女儿更多的是需要从父亲那里了解到,他爱我们两个,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同。”

但是事情并没有向她所说的方向发展。那个母亲此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就是希望成为父亲心中唯一的挚爱。她很敏锐地叙述了接下来的一幕:

“丈夫对女儿说,他很想抱她,并且准备吃完饭以后就跟她一起玩游戏。女儿这才慢慢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恢复了常态,想到饭后的拥抱和乐趣,她不禁笑了起来。看到女儿刚才的痛苦和现在的微笑,我也笑了。我发现女儿的言行也映射了我当初的妒意,而且我还看到了自己的成长轨迹。”

虽然感到痛苦,但我们也认识到我们无法从妈妈那里把爸爸偷来。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能成长,才能步入更广阔的世界。我们虽然为这必要的丧失而感到痛苦,但我们的痛苦会得到慰藉。然而,如果我们真的在恋母情结的斗争中赢得了胜利,打败了我们的对手,并最终赢得了父亲,那么与丧失相比,这种胜利终将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伤害。

有一个女人一直同她所爱的人一起生活,却总是不肯接受那个男人的求婚。她觉得她是迫于无奈才拒绝他的,但她并不知道使她迫于无奈的理由是什么。后来,她在精神分析学家那里找到了答案:她认为结婚就意味着有孩子,而有孩子就意味着死亡。她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这样她就在俄狄浦斯情结的斗争中获得了胜利,赢得了自己的父亲,取代了她的母亲,但她为自己的胜利而心怀负罪感。现在她所惧怕的是,结婚便会有孩子,有了孩子她就会死,她认为这就是上天因她当初那邪恶的胜利而给予自己的惩罚。

破坏性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胜利,可以通过父亲或母亲的离世而得到——“我要彻底拥有我的母亲,我知道接下来父亲就会因心脏病发作而猝死。”此外,这种破坏性的胜利还能通过父母离婚而获得。最近的几项研究表明,面对父母离异,男孩的处理能力不如女孩,他们因此而受到的影响,和女孩相比也会更加持久、强烈。他们可能会成绩下降、情绪低落,心中总是怒气冲冲,自尊心也会受到影响,他们可能还会吸毒或酗酒。这些研究还表明,恋母情结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离婚对男孩影响更大的原因。

据琳达?伯德?弗兰克的《离婚者的儿子》,母亲在百分之九十多的情况下将担负起监护子女的责任——征得她本人的同意或者缺席宣判给她。如此一来,如果孩子是男孩,通常情况下母亲都能得到他,亦即他也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儿童精神病医生戈登?利文斯顿在马里兰州的哥伦比亚有个诊所,每年有多达五百名离婚者的子女前来就诊。他说:“解决由恋母情结而来的冲突,应本着有利于父母而非子女的原则,但如今相反的情况却一再发生。”因为儿子(有时的确如此)取代了父亲在床上的地位,所以由此而生的性紧张和负罪感可能造成内心的混乱和行为的不安。

尽管看起来父母离婚在恋母情结方面更容易对三到五岁的男孩产生影响,但青春期会再度搅起由恋母情结而来的冲突,从而使十几岁的单亲子女变得更有占有欲,更加嫉妒。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有次趁母亲约会时将她锁在外面。后来这孩子解释道:“她要想回家,就得叫醒我。那个男人一看见我就走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得更直白,他对准备出门的母亲说:“我要你十一点前回家,一个人回家。”

一项研究发现:年龄在九到十五岁间的男孩最不愿意接受继父。但是,年龄更小一点的男孩出于对恋母情结的焦虑,或许会急着让一个男人进到家里。一个小男孩不断地问自己的母亲,“我们接下来要跟谁结婚呢?家里需要一个爸爸。”

但是没有出现双亲的一方去世或者双亲离婚的情况,恋母情结也能获得胜利。如果母亲(或父亲)对儿子(或女儿)的喜爱超过了配偶,也能获得这种胜利。在很多家庭中,母亲喜欢儿子,却不加掩饰地看不上儿子的父亲。儿子从父亲那里夺走了母亲,而父亲是可以正当拥有母亲的人,于是儿子心怀负罪感,担心自己会因为这种成功夺取而受到惩罚,再加上母亲提出的不伦要求的压力,故在恋母情结中获得成功的年轻人,很可能希望自己在这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如果他能把这些心思形诸言语。

那么,精神分析学家所说的解决恋母情结的“健康”方式是什么呢?五岁的时候做出的积极放弃是什么呢?我们怎样才能摆脱无意识世界中的激情(它们是莎士比亚和索福克勒斯的写作素材)呢?在经历了必要的丧失之后,我们会从那些被禁止的、无法实现的梦想中获得什么呢?

有人说,我们最终无法完全消除恋母情结,它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抬起头来。我们终其一生都要和由恋母情结而来的冲突做斗争。我们要使自己的性爱和强有力的自我维护从童年时的乱伦及弑亲想法中摆脱出来。有时我们会获胜。

如果我们幸运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处理这种爱与恨,恐惧、内疚及放弃的能力将会逐步增强。但处理的方式是在童年时期成形的,那时我们不得不尽力消除自己的恋母情结。

这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对父亲(或母亲)的性爱。我们要认同父亲或母亲,并竭力模仿他们。的确,因为相信双亲都会反对我们那邪恶的愿望,所以我们放弃了它,就像双亲也放弃了它那样。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道德标准、赏罚体制,也在自己的心中建立起了执法机构。

这里面既有损失也有收获。

通过认同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父亲或母亲,我们直面了某一性别的本质和局限,明白了某一性别可为与不可为的事情,并放弃了对不可为之事的渴望。

通过巩固自己内心的执法者超我,我们直面了人类自由的本质及局限,明白了作为文明人有些事是我们可以做的,有些事则不行,并放弃了对不允许做的事情的渴望。

通过放弃与父母的情感纠结,我们再度踏上了从整体到分离的路途,走进了一个只有放弃了恋母情结才能属于我们的世界。

***

美国女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指出:恋母情结“通过一个失败者而获得现今之名。这个失败者就是俄狄浦斯,一个解决不了冲突的不幸之人。各个文明阶段能够找到的,尽管常受损害总体上却是成功的诸多解决方案不是恋母情结赖以得名的源头。”玛格丽特?米德向我们提到了一首伤感且颇有关联的诗《给篡位者》,这首诗作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说之前。在诗中,一位父亲找到了这一古老命题,并描述了这一问题终将如何被征服。

啊哈!营帐中的叛徒,

胆大包天的叛逆者——

你这个口齿不清、步履蹒跚的小浑蛋,哈哈大笑着,

四岁都不到。

忆往昔,我是如此地自豪,

独自统治着国家,

哪曾想,最终被亲骨肉,

赶下了王位!

这个小叛徒,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只有婴孩方可如此,

他声言要做母后的情人,

等他成了伟大的、魁梧的男人!

孽子,收回你的叛逆!

把你母后的心留在我这里。

会有另外一个人,

你可以向她表明心意!

等那个人儿来到你的身旁,

上帝会让她爱的光环笼罩着你,

你的生命将因此变得美丽、真实。

你的母后于我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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