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射向了谁？
曾奇峰
北方冬天下雪的夜晚。飞机晚点。终于等到了某某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的消息。在机舱的门口，看到了空姐春日一样暖和的笑容，候机的焦躁顿时被一扫而光。机舱走道的中间地站着一位年轻的男性乘务员，身材修长，相貌英俊，也是一样彬彬有礼、笑容可掬。想到自己已是人到中年，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真是大好男儿啊。
我在男乘务员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不一会儿，上来一位老者。他把他的皮箱横着放在了我前面座位上方的行李箱里。也许为了节省行李箱的空间，男乘务员对老人说，先生，请把箱子竖着放。老人大概没听到，就直接坐到了座位上。男乘务员立即显得很不耐烦，脸色大变，一边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着，一边走上前去，把老人的皮箱调转了90度。他移动皮箱的动作焦躁而生硬。
大好男儿在微不足道的刺激下，一下子变成了烦躁的“坏男孩”，实在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我知道我是在替他难受。作为乘务员，他的工作就是帮助乘客做一些诸如摆放行李、提供饮食之类的事情。如果他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觉得是在吃亏，或者觉得是别人在给他找麻烦，以至于总是处在敏感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变得烦躁，那他就真的是太可怜了。因为这样一种状态，实际上相当于子弹在枪膛、随时可以射出的高张力状态。
焦躁这颗子弹射出，可以是射向别人的。被这颗子弹射中的乘客，可以体验到极度的不愉快，一个人的恶意的语言和态度制造的气候，甚至可能比寒风更加刺骨。遭到反击是常见的后果，这就是很多语言的和肢体的冲突的导火索。
但是，即使是没遭到反击，子弹也是要出膛的，这个时候，射中的对象就不是别人了。不热爱自己的职业、对服务对象态度恶劣，本质上是对自己的攻击，是把子弹在分分秒秒里射向自己。其后果就是易患各种各样的躯体的和心理的疾病。相信大家对这样的疾病都不太陌生，如高血压、心脏病、癌症，或者抑郁症、人格障碍等。所以我们可以说，一个总是处在这位男服务员的状态的人，实际上是处于一种慢性的自我毁灭的状态。
半个月后，同样是北方冬天下雪的夜晚。我在沈阳开往天津的火车里，感受到了列车员制造的自然而温暖的气氛。之所以说自然，是因为从他们的笑容和问候里，你感觉不到任何被强迫（如不对乘客微笑就会扣奖金之类）的痕迹，甚至感觉不到被训练的痕迹。我当时就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把别人内心里有的那些“子弹”，熔化成了可以给人带来舒适的暖流。
坐在卧铺车厢的窗边，我给这个列车车厢的乘务员写下了这样的话：能够在工作时给别人愉快的人有福了，因为只有自己愉快才能够制造愉快。愉快会使你们的工作成为享受而不是苦役，可以使你们远离疾病，还可以使你们长寿。你们的家人也有福了，因为你们既然有能力愉快地工作，也就必然有能力愉快地生活，跟你们在一起的家人，自然也会健康长寿。
这些祝福的话我没有给他们看，因为他们不需要。他们的言行本身，就已经是对他们自己和家人的最高的和最能成真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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