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路迢迢
楊添圍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醫務長
思想起心理治療中心精神醫學精神病理學召集人
1903年EmilKraepelin離開海德堡，到國外旅行，前往慕尼黑任教之前他終於有一些喘息的機會，好好思考自己想要做的。在參與公眾事務受挫後，他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建立起德意志的精神醫學研究中心。孰料，後來這個機構竟成為納粹時期，惡名昭彰的遺傳研究單位。EmilKraepelin終其一生相信，早發性癡呆可以找到其解剖上的病灶。他的學生在尋找病灶的過程中，找到老年癡呆症的病理特徵，Kraepelin把學生的努力寫入自己的教科書中，難得的是，他以學生的名字命名這個疾病，稱為Alzheimer’sdisease（阿茲海默症，老人失智症的一種主要類型），從此Alzheimer名聲大噪，這個研究機構也達成許多傑出的神經學成就。然而，百年之後，早發性癡呆的病灶始終未被發現。
EmilKraepelin相信精神疾病可以用病程與預後來分，這種觀念在當時是屬於比較沒有解剖基礎支持的看法。Kraepelin體系的主要反對者是CarlWernicke，後者相信特定的解剖位置會有不同的症狀表現，例如失語症（aphasia）可以在大腦找到不同的定位。Wernicke的概念在當時或許是比較科學的想法，因為這種看法，可以找到許多神經解剖學與病理學上的證據加以支持。然而，Wernicke卻早早的在一次意外中喪生。
如果，當時比較進步的Wernicke疾病分類留下來，它可能會改變我們目前的整個診斷系統。不過，我們就會很麻煩，因為單單是精神病，就要分成三十幾類。或許會造成精神科專科醫師的錄取率更為降低。
1908年Eugen Bleuer寫完< 早發性癡呆或是精神分裂症的群集>（Dementia Praecox or thegroup of schizophrenias）。EugenBleuer使用schizophrenia這個希臘文，schizo代表分裂，phrenia是靈魂或心智。對理論與觀念的演繹而言，或許這個字有學術上的意涵，表達出Bleuer自己的主要想法：精神分裂症就是心智的功能分裂了。不過最重要的是schizophrenia是個希臘文，而dementiapraecox是拉丁文。希臘是民主的發源地，古典文明的所在，對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人們而言，希臘這個古文明是民主與前進的烏托邦；拉丁文則是羅馬帝國的官方文字，象徵著一個獨裁、動蕩而終究腐敗衰亡的文明。Eugen Bleuer不僅以概念和文字挑戰了EmilKraepelin，他也暗示自己是屬於新興的一代，革命而民主的一代。EugenBleuer後來把一個學生介紹給佛洛伊德，這個學生叫做卡爾‧古斯塔夫‧容格。Eugen Bleuer、佛洛伊德、Georges Gillesde la Tourette與Pierre Janet都是偉大的神經學者，「歇斯底里之父」夏考（Jean-MartinCharcot）的學生。後來，容格則革了老師佛洛伊德一命。
佛洛伊德是個開業醫，據說，他選擇開業的原因是因為家境太窮，所以沒有留在德國或奧地利的大學中，繼續走他原本擅長的學術路線。而當時的門診精神醫學，簡化的說，就是精神官能症的精神醫學。所以，佛洛伊德接觸早發性癡呆的機會，可能比目前的第二年住院醫師還要少。佛洛伊德看過的患者應該不算很多，然而，個案數對他從來不是個問題。佛洛伊德重新發現了「傾聽」，並且認為這是治療病患時最重要的關鍵之一。
傾聽，聽病患的聲音，也聽自己的聲音。
卡爾雅斯培（KarlJaspers）也重視傾聽。傾聽才真正直指現象學取向精神病理學的核心，而絕對不是指什麼「描述性」的精神病理學。傾聽所衍生的技術與理論核心正是雅斯培所謂同理的瞭解（empathic understanding,Verstehen）。在大學中的雅斯培，仍然對佛洛伊德這位開業醫充滿敵意。雅斯培斷然地與精神動力學派畫清界限。但是他又十分排斥德國以病程、預後以及外顯行為為主的精神醫學。現象學取向精神病理學，對卡爾雅斯培來說，是一種重要的創新，更是一種革命的武器。
Kurt Schnieder與雅斯培都喜歡用schizophrenia這個字，而不用他們老師教的dementia praecox。他們的老師，都是Kraepelin的弟子。
傾聽，是精神醫學史上重大的創造，失去了傾聽，精神醫學史將如漫漫的長夜：幽暗靜謐，空虛而寂寥。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
註：
1.這篇文章，原本寫於1998年1月，刊於臺北市立療養院同事的同仁刊物「採菊東籬下」，是為了預祝蔡榮裕順利至英國進修。以2010年的時空環境來看「思想起心理治療中心」的成立，卻另有一番意義。本文文字略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