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潮专访合理情绪行为疗法创始人埃里斯
原文发表于《心理辅导》杂志
李孟潮
题记：
合理情绪行为疗法创始人埃里斯接受本刊专访！
一代宗师埃里斯
孟尝
珍稀动物会羡慕心理治疗的命运的！——新的心理治疗流派层出不穷，据说现在已经有两百多种了。
但实际上真正受到承认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种。这屈指可数的几种心理治疗流派的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开山创派的宗师倒确实是珍稀动物，现在也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位还健在人世了。89岁的埃里斯（Albert
Ellis）是其中一位。全世界学习心理咨询的人都会在教科书里找到这个名字，都知道他是合理情绪行为疗法（Rational Emotive Behavior
Therapy , REBT）的创始人。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要当心自己的学业前途了。
年近九旬，精力充沛
我把采访稿发电子邮件给许多心理治疗师看，一位在加州攻读临床心理学博士的美女立即回信，大呼“酷”之余又语重心长地催促我们编辑部——抓紧时间把其他还活着的宗师搞定。
的确，埃里斯的寿命和他的名气一样惊人，他是1913年生的，明年就满90岁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埃里斯至今为止还每周工作80个小时，而且他还写了60多本书，录制了不计其数的录像和磁带！如此充沛的精力从何而来？我们的访问就从这里开始——
孟尝：你写过这么多的书，年近九旬仍每周工作80小时以上，保持如此神奇精力的秘诀是什么？
埃里斯：我能够在89岁仍然有很多精力努力工作，秘诀之一是——遗传——我的妈妈、爸爸和哥哥都是精力充沛的人！第二个秘诀是：我对自己实行合理情绪行为疗法（以下皆依埃里斯原话简称为REBT），所以我坚决反对有人扰乱我在做的任何事情，我也反对去扰乱别人的事情或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情。
孟尝：想不到合理情绪行为疗法还能让人精力充沛。你的业余时间都做些什么呢？
埃里斯：实际上我几乎没有什么业余时间，当我能有一点时间的时候，我很喜欢欣赏音乐和阅读。
孟尝：中国人总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也许美国人不太习惯——请问你结婚了没有？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埃里斯：我曾经结婚两次，还和一位女士同居了36年，但现在我又是独身了。我很喜欢独身的生活。我没有孩子，但我和兄弟姐妹、父亲母亲相处得很融洽。
……
这就是89岁的埃里斯——精力充沛、忙忙碌碌。令人意外的是，埃里斯的话不多，很有些希言自然的风度。这和REBT讲究语言技巧的风格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其实，埃里斯的生活中有着很多的故事——
挫折不断的前半生
埃里斯1913年生于匹兹堡，在纽约长大。童年时他遇到了两次大的挫折：一是患了严重肾病，让他不能再从事他所热爱的体育运动，从而开始热爱读书；一是家庭处境很困难，特别是父母关系很差，在他12岁时，父母离婚了。这两件事情让他从小就对理解别人的心理活动充满了兴趣。小学时他已经是一个有名的能解决麻烦的人了。
进入中学以后，埃里斯定下目标要成为美国伟大的小说家。为了这个目标，他决定先学会计学，大学毕业后成为会计师，30岁之前就退休，然后开始没有任何经济压力地写作。可不幸的是，正当埃里斯在大学里踌躇满志地学习时，大萧条来了，粉碎了他的梦想。
但他还仍然坚持念完了大学，获得了学位。毕业后，埃里斯和哥哥一起做生意，生意不好不坏。埃里斯这时对文学还是痴心不改，他把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写纯文学作品，28岁时，他已写了一大堆东西了，可都没有发表。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未来不能靠写小说，于是开始专门写一些非文学类的杂文，并加入了当时的“性-家庭革命”。在他为写一篇《性自由的个案》的论文而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朋友都把他当作这方面的专家。很多人都寻求他的帮助，这时候埃里斯才发觉原来他像喜欢文学一样地喜欢心理咨询。于是他又回到大学，开始学习临床心理学。一直到1947年，他才获得博士学位，这时候的埃里斯是个坚定的精神分析信徒，他认为精神分析是最深刻、最有效的心理治疗。他立下决心要成为著名的精神分析师。
但是，埃里斯在事业上又遇到了不大不小的挫折。任何学习心理治疗的人自己都必须接受心理治疗，而精神分析在这方面是尤其苛刻，精神分析学派要求必须是医学博士才能接受分析，而埃里斯是心理学博士，这意味着他可能成为不了精神分析师了。
柳暗花明，埃里斯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接受了完整的精神分析的训练，并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做经典精神分析。到20世纪40年代后期时，埃里斯已经在当地的精神分析界小有名气，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坐教授，还先后在纽约市以及新泽西州的几所机构内身居要职。可就在此时，埃里斯又遭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和童年时期的疾病及家庭不合，青年时期的大萧条，壮年时期遇到的行规屏障这些外来的挫折都不同的是，埃里斯这一次遇到的挫折来源于他自己——他开始对自己钟爱的精神分析事业产生了怀疑。
虽然挫折不少，但是提到这一段的时候，埃里斯却显得比较平静——
孟尝:看来在你40岁前遇到过不少挫折。也换过不少职业，至少有作家、商人、心理咨询师这三个职业吧？现在回首往事，你认为这样的经历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埃里斯：我这一生中曾经至少转换过三个职业这一事实仅仅意味着，在一段时间内，我会全神贯注于一、两项事业，然后由于各种原因我会改变，并且同样全神贯注于下一项事业。
孟尝：你经历过很多的刺激事件，怎么样处理这些事件呢？
埃里斯：我是这样处理我生活中的刺激事件的——并不要求这些刺激事件不要有刺激性，也并不为这些事情感到焦虑或忧郁，从而我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能做到最好。
……
合理、情绪行为疗法的创建
在实行经典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埃里斯对经典精神分析那种中立、被动、长期的方法产生了怀疑。他发觉有些咨询者只是一、两周才来见他一次，但是这些咨询者的痊愈程度和那些每天来见他一次的咨询者是一样的。埃里斯开始尝试一些新的方法，如变得主动些，给咨询者一些直接的意见和解释。
他发觉，这样的做法往往让问题更快地解决。通过把他自己的率真本性和西方哲学相结合，他创造了合理情绪行为疗法。
孟尝：能用一句话向我们读者介绍一下合理情绪行为疗法吗？
埃里斯：REBT还真不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但如果我来试试的话，我会这么说，“REBT是这样一种理论，它认为人们不是被不利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而是被他们对这些事件的看法和观念搞得心烦意乱的，人们带着这些想法制造出要么是健康的负性情绪，如悲哀、遗憾、迷惑和烦闷。要么是不健康的负性情绪，如抑郁、暴怒、焦虑和自憎。”
孟尝：太抽象。能举个例子说明吗？
埃里斯：你最好还是去看我的作品从中找个例子。在这次访谈中给你个例子会显得太长了。
孟尝: 哪一类的咨询者可以寻求REBT 治疗师的帮助？
埃里斯：几乎任何人，只要愿意持续地、充满情感地、坚强地致力于发现他们是如何使自己烦闷的，并愿意努力摆脱让自己烦乱的方式，合理情绪行为疗法的治疗师都可以帮助他。
孟尝：你在创立合理情绪行为疗法的时候一定面临了很大的压力，以当时的眼光来看，那是对弗洛伊德的背叛。直到前不久，你还说过根据你的标准来看，弗洛伊德还不够性感。能告诉我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埃里斯：我说弗洛伊德不够性感的意思是指其实弗洛伊德的内心像个老处女一样，他把性行为的很多种形式都看作是变态的或异常的，一个真正的性心理治疗师会承认，只有极少数的性行为是不好的或不道德的，虽然不同的社会会固执地认为这些行为是异常的。
……
埃里斯认为，当人们按理性去思维，去行动时，他们就会是愉快的以及行有成效的人。人的情绪伴随思维而产生，情绪上的困扰是不合理的思维所造成。合理的信念会引起人们对事物的适当的、适度的情绪反应；而不合理的信念则会导致不适当的情绪和行为反应。当人们坚持某些不合理的信念，长期处于不良的情绪状态之中时，最终将会导致情绪障碍的产生。
不合理的信念的特征有：（1）绝对化的要求。比如"我必须获得成功"，"别人必须很好地对待我"，"生活应该是很容易的"等等。（2）过分概括化。即以某一件事或某几件事的结果来评价整个人。埃里斯说过分概括化就好像以一本书的封面来判定一本书的好坏一样。埃里斯认为，一个人的价值是不能以他是否聪明，是否取得了成就等来评价的，人的价值就在于他具有人性。他因此主张不要去评价整体的人，而应代之以评价人的行为、行动和表现，每一个人都应接受自己和他人是有可能犯错误的人类一员（无条件的自我接纳和接纳别人）。（3）糟糕至极。这是一种认为如果一件不好的事发生将是非常可怕、非常糟糕、是一场灾难的想法。埃里斯认为非常不好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尽管有很多原因使我们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但没有任何理由说这些事情绝对不该发生。我们将努力去接受现实，在可能的情况下去改变这种状况，在不可能时学会在这种状况下生活下去。
合理情绪行为治疗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让咨询者意识到自己的不合理的思维模式，并与之辩论，从而达到“无条件的自我接纳”。（对此疗法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见本刊第八期《慢性子是什么病》和第12期《选择，是自己的事！》）近年来，埃里斯的思想也有所改变，以前，他过多强调了理性的作用，现在他认为理性、情感、行为三者的关系是辩证的，在访谈中，他也谈到这一点：“……大部分心理治疗的流派会比较倾向于使用或认知或行为或情感的方法，但是合理情绪行为疗法是一种比较独特的流派，它三种方法都使用，并清楚地认识到认知、行为、情感是相互作用的。所以，我们以一种情感和行为的模式使用认知技术，我们以一种认知和行为的模式使用情感技术，我们以一种认知和情感的模式使用行为技术。”
埃里斯和中国的心理治疗
孟尝:目前中国的心理治疗事业刚刚起步，如果中国的心理咨询员想要学习REBT,应该怎么办呢？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和过程才能成为合理情绪行为治疗师呢？
埃里斯：成为REBT治疗师的条件和过程是多读一些我写的书，听我的磁带和录像带，当然，最好就是直接参见我们的培训，我们每年都会在全世界特别是美国举办很多次培训。
孟尝：当前中国的心理治疗师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经济的问题。有些咨询者和部分治疗师认为，心理治疗应该是和商业活动无关的。当也有的治疗师认为，心理治疗中蕴含着无穷的商机。你看起来是一个很特殊的治疗师，既具有很大的名声，又具有很多通过REBT赚钱的途径。你对赚钱和无私地帮助别人之间的冲突是怎么看的？
埃里斯：实际上我并没有通过REBT赚到什么钱，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尔伯特•埃里斯研究所，这是一个非盈利的机构。我的书的版税和其他的收入都直接归到研究所，而不是我个人。对钱的强烈欲望时常阻碍人们能够少做些自私的事，也阻止人们达到我们REBT所说的“无条件的接纳别人”，可我不是这样的。
孟尝：你对中国文化怎么看？其中有和REBT类似的地方吗
埃里斯：我认为中国文化有些地方和REBT是类似的，因为佛教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承认世界和生活不断有痛苦，但是人们可以建设性地接受这些问题，而没有必要喜欢这些痛苦，并从而不让自己烦恼，能够更好地处理问题。
孟尝：对今天的中国你想要了解什么？
埃里斯：我对今天的中国了解很少，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更多地了解中国。
合理的人生
孟尝:作为89岁的老人，回首人生，你认为在生命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埃里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对我自己使用美国式的REBT(无条件的自我接受)并总是接纳我自己，虽然我也尝试着改变我做的很多事情。
孟尝：一个大问题，当可能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对生活的态度是什么?
埃里斯：我对生活的态度是我们不是被邀请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而是我们给了他意义，我们赋予生活意义的方法是：决定什么是我们喜欢的，什么是我们不喜欢的，什么是我们特殊的目标和目的，从而为我们自己选择了意义。
孟尝：我们的采访就快结束了，我们杂志主要的读者群是青年，你想对中国的青年说些什么？
埃里斯：我想对中国青年说的是，他们很年轻，当这个世界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这是屡见不鲜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建设性地开始使用合理情绪行为疗法和其他类似的思维观点来努力避免让自己烦恼。
据说练剑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剑合一”，理论家的最高境界可能也是“人理合一”吧。埃里斯是如此的理性，对自己的理论又是如此深情，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不管说什么，总会说到REB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