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這一代人的情緒──從《民困愁城》到《一念無明》
作者: 黃潔雯 / 5043次阅读 时间: 2019年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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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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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一念無明》以躁鬱症(Bipolar Disorder)為主題,講述患有躁鬱症的男主角阿東(余文樂飾),因為父親(曾志偉飾)無故離家,需獨自肩負照顧長期病患的母親(金燕玲飾)的責任。阿東於照顧母親的過程中卻因意外而被控殺害親母,隨之被判入住精神病院。直至一天父親接阿東出院,安排與其同住於狹窄的劏房中。阿東出院後,與好友及未婚妻(方皓玟飾)重新聯絡,但其「精神病患康復者」的身份使他於社交、求職和感情上都未能被接納,情緒再度陷入低谷。同時,阿東的父親對照顧兒子表現得心力交瘁,阿東亦對父親當年離家一事耿耿於懷。日夕相處後,父親漸漸代入阿東的處境,了解到阿東的情況非如外界對躁鬱症般難以理解,阿東最終亦對父親離家一事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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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上映期間,大眾就電影的主題及內容引起不少討論,亦重新引起社會大眾對躁鬱症,甚至精神病患(躁鬱症一般被定義為情緒病,從現代醫學角度被界定為輕度精神病之一,電影直接將躁鬱症歸納為精神病)的關注。不少評論指出,電影透過阿東及其父親的視角,赤裸裸地道出不少香港人正在面對的困境(困局)。因此,本文希望藉《一念無明》中各人面對的情緒困局,嘗試套用於《民困愁城》(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一書中對「現代性的情感」的觀點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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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性的情感」根據醫院管理局的定義,躁鬱症患者會同時出現躁狂和抑鬱兩種情緒:躁狂時,情緒非常高漲,表現得異常興奮,自信十足,滿腦子主意,無法靜止下來;抑鬱時,卻對所有事情完全失去興趣,沒有活力,憂鬱悲觀。1「躁鬱」容易被當成「抑鬱」,因為躁期的徵狀與一般亢奮情緒相似,表面上難以判別,患者通常會在處於鬱期時較易察覺自身的情緒偏差。心理学空间&ZdSc/KIT5F T

0qis|1QXl-P0電影中阿東剛離開精神病院時,積極應徵新工作,以及重新投入往日的社交圈子,期間表露出其「躁」的情緒,表現過分積極進取,甚至被認為具侵略性。例如阿東於好友婚禮上走上舞台指摘台下親友,以及追問友人介紹工作的進度;及後,他發現好友自殺和未婚妻並未原諒自己後,情緒轉趨向「鬱」,連日只瑟縮於床上,缺乏求生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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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現今資本主義社會中,看重表現效能、生產性與積極性,人們生活在忙碌、焦躁、過動的氛圍下,「躁」的情緒某程度甚至被視為可增加生產力與效能,但情緒上揚後則無可避免地下沉趨鬱,而這個「鬱」就是情緒跌至谷底深淵的「不能動」。「躁」充滿了強烈的動力和動機,「鬱」則趨向消極不作為,躁鬱症者時而「過動」,時而「不能動」,形成一種社會普遍難以接受的偏差行為。然而,此兩種各走極端的情緒在現代卻成為普遍現象,《民困愁城》中稱之為「現代性的情感」,而這種情感與現代的特定社會結構與發展密切相關(頁四十三)。心理学空间#o(tg/qb*b

d\Z8U1}7sQ0被社會建構的「不正常」病患者《民困愁城》中指出,心理疾病的意義是由社會賦予的,社會為了控制偏差而建構出各種個人心理疾病,而一旦被標籤為病患,那麼疾病也就變得更真實。心理学空间q;igf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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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o~#q%}9w"r0因為被加上心理疾病標籤的人,在醫療化社會中會成為真實病患,代入「病人」的角色(頁九十二至九十三)。然而,從「精神醫療的社會觀」看來,社會普遍只會認定「不正常」者為精神疾病者,卻未有質疑「正常」的心理健康者對不公義社會的良好適應(頁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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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唔可以正常啲啊!」「依家邊個唔正常啊!」以上對白為電影中阿東與父親因服藥問題爭吵時衝口而出的說話,卻代表著社會大眾普遍對心理「正常」與「不正常」的庸俗定義,進一步於社會中建構出心理疾病的真實性:相對於那些合乎道德、不妨礙社會秩序的所謂「正常」行為,精神醫療的研究對象皆被認為「不正常」或情感失序(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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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提倡心理疾病虛構論的學者ThomasS.Szasz則否認心理疾病的存在,認為醫療專業將偏差行為病理化,反對非自願的精神醫療。他認為社會將人的行為或觀念做比較,對這些行為或觀念有否偏差作出了判斷,但這些人或許只是情緒上有問題,有“problemsinliving”,可是他們沒有病(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八十四至八十六)。電影中,阿東出院後,父親負起照顧阿東的責任,不時提醒阿東服藥,然而阿東卻認為自己並沒有所謂的「病」,不需要依靠藥物,多番逃避甚至假裝服藥,反映出其為非自願接受精神醫療的取向,可是於普遍認同精神疾病醫療化的社會中,這種反抗顯得軟弱無力。心理学空间H5uB J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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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離的家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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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精神醫療派學者Claude Steiner認為,我們處於一個各方面都存在壓迫的社會裏,而「民困愁城」的原因不在於人們自身,而在於他們彼此疏離的關係(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八十二至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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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中阿東自小與家庭關係疏離,儘管他自願留在家中照顧患病的母親,但卻不斷被母親羞辱與打罵。阿東於照顧母親的過程中不斷忍讓,長年啟動強迫的情緒勞動模式,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達。另外,父親多年前離家,拋下阿東與患病母親,即使後來父親接阿東出院、照顧他的起居,阿東亦一直未能釋懷,認為父親只是被迫要照顧自己。而戲中身在外國生活的弟弟於家逢巨變時亦沒有現身,甚至勸喻父親入住老人院,企圖將照顧雙親的責任委托於別人。「係咪咩都可以判俾人做?」便是父親與幼子通話後的感慨。心理学空间\i$` p(bW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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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Steiner屬於較激進的反精神醫療派,但其認為精神醫療是靈魂癒合的闡述仍然值得留意。他指出,精神醫療是靈魂癒合的工作,在乎雙向的對話,非關專業醫學,理應是任何人都能從事的(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八十三)。戲中阿東一直欠缺雙向的對話,親人如是,醫生如是。惟直至入住父親的劏房後,認識到鄰居小孩余生,才有真正的對象展開一場雙向的對話。電影結尾阿東與余生於天台對話的場景,更可看出一種靈魂被癒合的釋懷感。心理学空间o9{'g.G/zBRI+n!a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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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A z%p gkDR/{Yb0反思不能排解情緒心理学空间c3~GVh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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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阿東的未婚妻Jenny帶阿東到教會分享見證,以自以為理性的方法,希望阿東在教會中得到反思與「贖罪」得機會。Jenny在台上以一種寬恕的姿態表示已經「原諒」了阿東,卻同時聲淚俱下細訴對阿東的指控,認為他一手摧毀了自己對未來的幸福的期許,言辭中卻借宗教之名,流露出Jenny對阿東不能排解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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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D1k'^8uTY5o o0教會中的見證,往往盛載著很多人的憤恨、抱怨與傷痕,信徒們希望能於教會中得到反思與「救贖」,這代表他們已簡單地將這些情緒定性為「罪」。教友們將自己放在一個道德高地,企圖介入別人的生命,自以為能成為別人的救世主,「饒恕」這些分享見證的教友,「接納」他們成為教會的一份子。(馬斯特,二零一七年)心理学空间Y^ L?v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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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理性的反思與「被反思」,均難以解決非理性的情緒,相反,這種情感的反思性只會造成情感爆炸。(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四十二)Jenny的見證顯然沒有真正原諒了阿東,她仍然怨恨阿東令她由一片幸福的生活中跌入谷底,一無所有,於是她於見證途中失控崩潰痛哭。而台下的阿東對自己的病患與過去在陌生又公開的環境下被公開,表現得不知所措,既受傷害亦有被出賣的感覺,於是衝出教會去到一間超級市場不斷吃朱古力,希望能夠排解當下被刺激的情緒,最後卻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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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殆盡的醫療專業人員《一念無明》中,阿東與父親見精神科醫生的一幕令不少人印象深刻。精神科醫生機械式地用毫無情感的語調向阿東詢問病情,而過程中他只看著電腦屏幕不停輸入醫療記錄,最後甚至直接詢問阿東是否有自殺念頭,更表示如果有自殺念頭,需要安排阿東再次入院接受治療,阿東否認後便隨即處方藥物及預約下次覆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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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困愁城》一書中,作者列出五項令憂鬱症得以廣泛傳播,並取代精神分裂成為近年社會對心理健康關注的焦點的主要成因。其中一點指出,在醫療專業的建構推動下,心理情緒醫療化益趨普遍,「使人們相信心理疾病與生理疾病一樣有病因與症狀,需要醫生與醫藥,所以也必須隨時注意病狀病徵和求診。」(頁九十八)如是者,各種情緒病遂成為了心理情緒醫療化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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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心理情緒醫療化除了建構出各種的現代心理疾病,同時亦產生了「副作用」──醫療專業人員的情緒燃燒殆盡。精神科的醫療專業人員往往需要用自己的心,去承載病人不同的強烈情緒,從而找出病因、提供協助,因此需要對醫療專業人員的情緒有很高的要求。惟醫療專業人員自身亦為血肉之軀,面對堆積如山的個案難免會感到無力與自責,甚至會消耗自己的情緒,出現“Burnout”(燃燒殆盡)的情況:變得非人性化並且懷着一種負面、厭惡、憤世嫉俗的情感,將對方視之為冷冰冰的一件物件(崔永豪醫生,二零一七年)。醫療專業人員長年累月面對這種「將患者情緒建築在醫療人員的情緒之上」的工作環境,容易使他們產生自我保護意識,不再投放情感與病人建立關係,造成電影中的機械式應診現象,病者與醫生缺乏信任,難以如實分享病況,雙方皆吃力不討好。心理学空间;w8n.i j/Q6C[9G

*hi%TGD0y0總結:屬於這一代人的情緒心理学空间MA)K/M1Cy#Y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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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cL'_$b S l0Christopher Lasch曾於The Culture of Narcissism一書中說:「每個時代都會發展屬於自身的特殊心理病態形式。」(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九十六)筆者嘗試透過以上各個切入點,將《一念無明》中主角阿東的「躁鬱」,甚或戲中各人表現出的情緒,套用到《民困愁城》一書針對「憂鬱」發展出來的觀點中。雖然兩種情緒的本質存在差異,但於現今社會的氛圍而言,兩者的成因均有極其相似的現代性。心理学空间(~(@,a9u_|*EE 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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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不能簡單地斷言一種情緒的產生,只基於單一的社會或個人原因,「既不能被化約為簡單社會壓迫的產物,也不能被當作社會為了控制偏差行為而虛構的心理疾病。」(甯應斌、何春蕤,二零一二年,頁六十)但我們可以嘗試透過分析情緒產生的各種原因,了解各種情緒,並與之共存共生。套用甯應斌、何春蕤於《民困愁城》中的一句話:「我們還在摸索中,we are still in trouble。」(頁一百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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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報章:心理学空间q"K0b-_:c$nf

3ucwZdP\u01. 甯應斌、何春蕤(2012)。《民困愁城:憂鬱症、情緒管理、現代性的黑心理学空间1b4k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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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面》。台北:台灣社會研究雜誌社。心理学空间6K"@'R Q2^^jpFu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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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崔永豪醫生(2017 年 4 月 13 日),《一念無明》中那個已經 burnout 的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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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科醫生。〈關鍵評論網〉:https://hk.thenewslens.com/article/65792心理学空间;@(x `y'~7c

$l'L'vi6|*aU5N03. 馬斯特(2017 年 4 月 10 日),一念無明,你有幾明。〈信仰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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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aith100.org/%E4%B8%80%E5%BF%B5%E7%84%A1%E6%98%8E%EF%B C%8C%E4%BD%A0%E6%9C%89%E5%B9%BE%E6%98%8E/41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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