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绿房子里怎样生活呢？
重点是，这是一个话语的场所，其中孩子这个“小”人能够首先作为主体[1]被接待。
当然，我们是对着“他”说！当我们问一个两周大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时。虽然是他的妈妈或者爸爸来回答，但我们还是对他讲，也是他的名字被写在了黑板上了。我们忽略他的姓、地址、经济或者社会状况。我们有意忽略这些东西。重要的是孩子被当作他自己，他的性别、年龄，以及妈妈、爸爸、祖母、保姆……也就是这些和他在一起让他觉得安全的人，并且如果不是父母的话，是这些让他和父母连在一起的人，他是住在这个街区或不住这个街区的某某年龄的这个或那个人的儿子或女儿。
当一个孩子名字的发音有歧义时，比如说克劳德或者卡米耶[2]，我们就在名字旁边标上“男孩”或者“女孩”。面对母亲的惊愕，我们对这个小男孩说：“你看，你妈妈没有想到给你取了一个也可以是女孩名字的名字，你就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命名接待以后，剩下的是把新来的孩子和他的妈妈介绍给绿房子的小朋友们。
这看起来没什么，但是接下来母亲就开始说，开始讲那些她习惯讲的关于自己孩子的事。她发现，她从不和孩子说话，她讲自己孩子们的事，但不和他们说话，相反，我们有意地和孩子说话：“你听到你妈妈讲的事情了吗？生产的时候也就是说你出生的那一天很不顺利，你妈妈说，你生下来就立刻被从妈妈身边带走了，这让她很痛苦……。”
让母亲很吃惊的是，这个孩子皱着眉头对我们向他讲的东西很有兴趣；他看着我们，听我们讲。我们当着母亲的面对孩子说话这个事实，意味着我们赋予孩子一个和母亲“有关系的”而不是“（和母亲）融合在一起的”身份。相反，如果我们当着孩子的面和一个人讲话，没有把孩子当作一个有价值的对话者引介进来的话，这难道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家里养的宠物，就像在自己养的狗和猫面前和人说话一样吗！……
带一个很活泼的孩子来这里，仅仅让他交些朋友，这种情况很少见！父母觉得应该透露下症状：“他不睡觉……”“不吃饭……”或者仅仅是父母“累了”。没问题，孩子玩的时候，他们在这休息就好了！这就是我们的接待！这如此简单，以至于我不太清楚该从哪儿给你们讲起。
对于家里有时因为父母面对孩子的缄默的焦虑而弄糟的气氛，这一态度可以产生一个非凡的效果。
这一母性的焦虑是从哪里来的呢？在孩子出生前，女性常常因为工作的原因，周围有很多人，也很活跃。孩子诞生以后，她就单独和孩子在一起，而忽视其它的一切。和母婴保护中心[3]（PMI）里的医生和护士快速和随意的接触并不能让她感到安心。她希望获取更多信息的要求被推开了：“省省心吧，孩子体重在上升（没有问题）！”
这些女性处在焦虑中，孩子也感到痛苦，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帮助自己的母亲。
我们都知道，所有的孩子都是和自己母亲融合在一起的。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能观察到——当一位母亲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时，孩子会想象认为是“他”在抱着母亲。总的来说，当母亲坚强有力时，孩子能感觉到。但是当母亲累了，他也能同样能完全感觉到，并且想要通过把母亲抱在怀里来安慰母亲。这会让他变得更累，让他整夜辗转反侧。如果我们告诉孩子“他”是“小孩子”，是妈妈抱着他在摇，而且妈妈因此累了，他就会理解，因为他爱自己的母亲，并且很想帮她，让她好。那么他就会安静地睡觉。这个我们叫做“儿童失眠”的“孩子－母亲”症状是在绿房子消除得最快的症状。我认为，其他宝宝的声音让这个孩子不再无聊，并缓解了他孤独的痛苦。
孤独是人类最痛苦的经验之一。对于小孩子而言，从一出生就能体验到的孤独是一个最具破坏性的经验。
新生儿没有任何必要和自己母亲分开。以孩子睡着了为借口，把他放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让他和整个世界解离开。孩子就会把自己认同为一个像婴儿床一样不动的东西。相反，孩子需要参与到生活中来，并在其中慢慢睡着，就像他在子宫中一样，也就是说，伴随着另一个人的韵律慢慢睡着。
绿房子这个满是生命力的地方，充满了喧闹！这让我对宝宝们晚上真的有睡意这件事找到一个可能的解释。但这样一种解释可能只不过是一种理智化的结果。我们始终在寻找，始终想让自己的想法变得更成熟，当我们觉得明白了什么东西时，我们就认为这可以理论化，因为似乎看上去“起作用”。但别抱幻想，有可能是这个原因！但也有可能完全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对那些不说话的孩子的行为进行解释这个问题始终让我想到那个想知道苍蝇为什么会飞的先生的故事。为了找到原因，他把苍蝇的脚剪掉，并基于自己的观察，很快得出结论：“苍蝇是用脚在飞！”当我们试图解释为什么在我们对孩子讲的话中有些东西起作用时，我们就像这样有点幼稚。我们可能完全上当了！但是怀疑并不是一个停止思考的理由，因为思考至少可以避免打瞌睡！
我们对孩子说了些什么呢？
首先是一些非常重要的涉及到他生命中“时间”的事：既包括他的年龄和出生地；也包括那些妈妈讲的关于他的事情；说说他的祖母/外祖母叫什么名字；告诉他家里有哪些人，不管是爸爸这边的，还是妈妈那边的。所有这些应该很早就告诉孩子。结果让人吃惊。孩子全神贯注地听我们说。他不会像那些被送到全日制托儿所的孩子一样拉着一张脸。如果我们提前告诉他并让他安心的话，他变得能够等等奶瓶：“我没忘了你！一会就轮到你了！”他理解我们说的话。母亲晚上来接他时，他不会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尖叫起来。也许同伴们的叫声不再让他害怕。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给他解释过。
我们让他很早就听到的东西是什么呢？首先是那些照料他的人绝不会取代她的妈妈。接下来是，一位“亲生母亲”是不可取代的；我们只有一位好好的和善的亲生母亲；这一辈子都不会变。孩子知道绿房子的人是拿了工资来照料他的，而不是因为他们很和善——如果他们和善的话，当然更好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也知道，托儿所和幼儿园的阿姨们是拿了报酬，在母亲暂时没法照料自己的情况下来帮助他满足一些需要的。
这看上去似乎让人吃惊！但这样一种明确的态度会给孩子带来一种真正的安全感：他不再害怕被抛弃。
为了阐明我的观点，我想到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情景。我们有一些来自于DDASS[4]的乳母带着她们自己的孩子以及她们照管的两三个乳儿——她们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即使这些孩子已经四岁了——来绿房子。她们自己的孩子年纪要小一些，比如说才三岁，会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自己妈妈照顾的这些婴儿们，眼中满是疑惑。这些乳母们的孩子会有一种独特的心理病理表现。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当妈妈不再给任何人哺乳但是还是被称为“乳母”时，“乳母[5]（nourrice）”和“乳儿（nourrissons）”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为了让孩子能找到自己的身份，应该向这个孩子解释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这个女人的职业是“乳母”，告诉他词语有时有一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说，应该指出，是他和妈妈住在家里，是他晚上和周末都单独和妈妈在一起。
这些母亲们有时也看不清楚这种心理病理表现。她们在绿房子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们观察到这些几年来一直在一起由同一个保育员带大的像是兄弟姐妹一样的孩子们一旦走进绿房子的大门，就表现得似乎彼此没有任何关系，互相不认识一样。这当然不可避免地让一些乳母-保育员们觉得吃惊。
我记得和一位小女孩谈了很久：“尽管这个孩子不是一个‘吃奶的小宝宝’了，你妈妈还是说这个孩子是她的‘乳儿’。这个孩子年纪很大了，他甚至年纪比你还要大。但他还是乳儿。是她的父母出钱来让人带这个孩子的。她是DDASS的‘乳儿’，你知道！这是你妈妈的工作。她靠这个挣钱。她把这个她照料的其实这是她的‘客户’的小男孩叫做‘乳儿’”。
孩子有没有听我说，我不知道！但这对那个给我讲了一些心里话的母亲是有意义的：“您说的这些真的很特别，因为三四个星期以来，我女儿都不再愿意抱我了。当我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也是一样，我也想要我星期六的妈妈！我也想要我晚上的爸爸！’然而，我却给她讲了，他父亲就是他父亲，我就是她母亲！”。
和这位母亲的谈话在继续：“您的女儿不‘知道’。您可以让她明白是您‘怀了’她。”没有什么比和孩子讲讲怀孕，甚至讲讲受孕，讲讲爱情和男女之间的相遇，以及他们想一起有个小宝宝的欲望更能让孩子明白他母亲就是他母亲的了。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必须要把这一切以话语为中介传递给他。
至于说妈妈/乳母的区别，有必要使用“亲生母亲”这个词语来清楚说明一下。孩子可以把所有女人都叫做妈妈，把所有男人都叫做爸爸。我们有三十六个“妈妈”，但只有一个“亲生母亲”。只有通过对出生的过程的解释，才能让孩子明白其中的区别。就像这样，孩子明白了让他和母亲有一种特别重要的联系的东西是什么。就像这样，母亲能不带嫉妒地容忍听自己孩子叫所有那些满足了他需要的人“妈妈”。
“亲生母亲”是一个事实。“妈妈”是一个扮演某个角色，照料孩子，满足他需要的对象。因此丝毫不让人惊讶的是，当父亲们照料孩子的身体时，孩子常常会叫他们“妈妈”。但这是一个角色，而不是一个事实。
对于乳母也是一样！要给孩子讲她是来给妈妈提供服务的，作为回报，她从事乳母这一职业获得了报酬。乳母可能是一个认同的过渡性对象，但她不会给孩子的身份赋予一个结构。
[1]这里原文直译的话是“孩子能以第一人称被接待”。——译者注
[2]Claude和Camille这两个名字在法语中既可以作为男孩也可以作为女孩的名字。——译者注
[3]法国二战以后建立起来的一个公立社会福利机构，它关注产前保健，并提供咨询服务，提供产后医疗服务,进行疫苗接种，向妇女和学龄前儿童提供免费救助等等。——译者注
[4]法国团结和社会行动部，主要负责社会福利等事务。——译者注
[5]就像nourrissons通常会翻译为婴儿一样，nourrice通常会翻译为保姆，这里结合上下文翻译为“乳儿”和“乳母”，更口语一点的话，也可以翻为“吃奶的娃娃”和“奶妈”。——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