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 言 】
霍大同教授在1989年的论文《代情结——中国人梦中的母与子》*中提出,相对于西方而言,在中国文化中被更多强调的是亲子关系;因而相对于弗洛伊德所提出的神经症的中心情结“俄狄浦斯情结”,霍教授提出了“代情结”的概念,并论证为中国人的基本情结。继此之后,在刚刚结束的2017年的中国精神分析大会上,霍大同教授发表了此篇演讲《从“天子诞生”的神话再看代情结》,在近30年不懈的临床与理论探索之后,再次回应这一主题,在精神分析之中国化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他借用“天子诞生”的神话,指出代情结是主体形成其人格结构与认知结构的整体情结,而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则是性别化人格结构得以形成的情结,因而代情结包含了作为性情结的俄狄浦斯情结。【*注:此文刊登于《精神分析研究》第二辑,商务印书馆,2016。】
众所周知,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核心。为了证明弗洛伊德创建的精神分析理论对中国临床的适用性,我在1987年在法国巴黎正式开始精神分析的临床训练与理论学习时,就利用自己曾经系统地学习过中国古代史的优势,翻阅了大量的中国史料,以求在中国的文献中找到与俄狄浦斯神话类似的神话。
女性欲望,儿子的子性欲望,而不是他的男性欲望。更进一步,是当儿子成为父亲后所表现出的父性欲望,而不是他的男性欲望。
然而我的这一努力以失败告终,我未能找到中国式的俄狄浦斯神话,相反我发现了大量的,被我命名为“天子诞生”的神话。这类神话,作为社会父亲、精神父亲诞生的神话,在发生的逻辑上要早于父亲已经存在,儿子杀掉了父亲的俄狄浦斯神话。这类神话更多地表现了母亲与儿子之间的亲子关系,表现了从母亲到儿子的传递,而不是像俄狄浦斯神话那样表现了母亲作为女人,儿子作为男人的两性关系。在这类神话中,我们看到的是母亲的母性欲望,而不是她的由于这类神话是关于社会父亲、文化父亲、精神父亲诞生的神话,因而它广泛地存在于中国乃至其它文明的社会、文化与精神父亲身上。具体地说它存在于中国文明的创造者三皇五帝身上,它存在于夏、商、周、秦、楚这些父权民族的第一个男性始祖身上,它还广泛地存在于秦朝以后的各朝皇帝身上,它存在于儒家理论的创造者孔子身上,存在于道家理论的创造者老子身上,它还存在于佛教理论的创造者佛陀身上,它也存在于基督教教义的创造者基督身上,它也存在于大量儒家、道教、佛教的著名人物身上。
我们所找到的这类神话的一个最早的完整的版本是《诗经·大雅》中标题为“生民”的诗篇。生民就是人民的诞生,讲的是周民族是如何诞生的。讲的是:
周民族诞生之初,有一位女子叫姜嫄。有一次她游于原野之上,踩到了大熊的足迹,内心就有所感动,从而怀了孕。然后生下了一个男婴。
尽管生产非常顺利,但是因为是踩到大熊足迹而生的,她觉得这一婴儿是不祥的,因而将他抛弃在村庄的狭窄的街巷中,但是过往的牛羊均避开这个婴儿,没有将这个婴儿踩死。于是姜嫄又将她的婴儿扔到河中的寒冰之上,结果天上的鸟儿飞来用自己的翅膀将婴儿覆盖住。待鸟飞走后,这一婴儿呱呱的哭叫起来。于是姜嫄又将他扔到森林,在森林中伐木的工人,又将他保护起来,从而活了下来。
当这一婴儿长成少年后,他就喜欢种庄稼,也喜欢搞祭祀。
当他成年后,他漫游四方,找到了被称为“稷”的良种。从此年年丰收,周民族人丁兴旺,日益壮大。每年秋收之后,周人都要祭祀姜嫄与后稷。
后稷是周人对这一发现“稷”的男孩的美称,类似于“稷王”,他是周民族的第一个男性始祖。
我们可以将这一以诗歌形式讲叙的神话视为戏剧。这一戏剧可以分为两幕四场。第一幕是母亲的戏剧,它又分为两场,第一场是母亲怀孕的故事,第二场是母亲生产的故事。第二幕是儿子的故事,它也分为两场,第一场是儿子诞生后所具有的神奇力量,第二场是儿子的创造,这里是发现良种。通过儿子的创造,儿子变成了社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