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纪40年代,英国精神分析学会内部爆发一场影响全世界精神分析学发展的“战争”。以Anna Freud和Melanie Klein各自为首的精神分析师团体围绕潜意识幻想、本能与力比多以及精神分析培训与教学等一系列主题展开激烈争论,即历史上著名的“Freud-Klein论战”。这场“论战”就精神分析培训问题达成协议,并直接导致克莱因学派、维也纳学派和独立学派三“组”鼎立的英国精神分析时局。“论战”促使了客体关系精神分析与自我心理学的分离,推动了精神分析研究从驱力模式向关系模式的范式转变,奠定了后续精神分析运动发展的格局。
关键词 “Freud-Klein论战” 英国精神分析学会 潜意识幻想 精神分析培训 独立学派
1 引言
如果说Sigmund Freud的诞生是人类思想与文明进程中的一件大事,揭开了人类潜意识的神秘面纱,那么,20世纪40年代爆发于英国精神分析学会(British Psychoanalytic Society)(后简称“学会”)内部的“论战”(controversial discussions)无疑是精神分析运动史上“一段极具震撼并富创意”(King & Steiner, 2013)的大事件,不仅为英国精神分析学界带来巨大效应,甚至影响了全世界精神分析学的发展。“论战”犹如中国春秋战国年代,孔孟儒家思想在战乱流离中对中国历史和思维的深远影响(King & Steiner, 2013)。它促使客体关系精神分析与自我心理学的分离,推动精神分析研究从驱力模式向关系模式的范式转变,奠定后续整个精神分析运动发展的格局。
儿童精神分析理论尤其受到学会的重视,其客体关系理论亦在英国生根、发芽;另一方以Anna Freud为代表,她作为Freud的女儿和被分析者,是精神分析衣钵的直接继承者。双方的冲突和争论由来已久,她们在儿童分析技术上的差异成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导火索,而“精神分析之父”Freud于1939年的逝世则引爆了双方的“战争”。为了避免英国精神分析的分裂与学会的解体,学会决定召开一系列学术会议来讨论Klein及其追随者Isaacs、Heimann等人颇具争议的理论和工作。然而,这次会议的性质很快便从最初确立Klein观点的真实价值及不同观点间的本质差异,转变为争夺Freud的继承权和守护权以及精神分析的正统地位。可以说,这是一场两个“女儿”为争夺父亲的爱和占有权而展开的斗争。双方从各自的角度解读和诠释Freud的著作,并试图在后者的文献中寻找支持。幸运的是,这场“淑女之争”并没有无休止的延续,在Payne(当时的学会主席)的协调下和平落幕,并于1946年11月签订了“君子协议”,以学会的三“组”鼎立告以终结。
20世纪30、40年代,世界局势动荡,整个欧洲都处于惨烈的战争之中。这一时期,Freud等一大批欧陆精神分析学家为了躲避纳粹迫害纷纷迁往英国,他们的到来深刻改变了学会的氛围,继而在学会内部催化出一场“战争”,史称“Freud-Klein论战”。当时的学会已然呈现出两大阵营,其中一方以Melanie Klein为代表,她的2 “淑女之争”的核心主题
婴儿的情绪生活与自我发展——论抑郁样心态”四篇论文为中介,两大阵营主要围绕潜意识幻想、本能与力比多以及精神分析培训与教学等主题展开了激烈且巨细靡遗的争论。
1943至1944年间,以Isaacs的“幻想的本质与功能”、Heimann的“早期发展中内投和投射的某些功能”、Heimann和Isaacs的“退行”以及Klein未发表的“2.1 潜意识幻想
神经症患者和正常人的潜意识幻想都具有心理现实(psychic reality)。他虽未明确指出婴儿具有潜意识幻想,但在其关于幻觉(illusion)的描述中已作出预设,“我们以幻觉的形式来想象所渴望的一切,这是一种以幻觉来满足的尝试。”(King & Steiner, 2013)Isaacs将这种幻觉的能力等同于幻想,或是幻想的先决条件,进而指出潜意识幻想存在于生命的最早期阶段,“所有心理过程的原始内容都是潜意识幻想,这些幻想是所有潜意识和意识思维过程的基础”(King & Steiner, 2005)。同样,Klein也认为潜意识幻想从出生起便贯穿整个心理生活,她扩展了潜意识幻想的概念,使之涵盖了个体内部与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即儿童通过内投(introjection)和投射(projection)等心理机制对幻想中的“好客体”和“坏客体”加以修正以形成真实的客体概念。Isaacs进一步指出,潜意识幻想是‘心理的必然结果,本能的心理表征’。”(Isaacs, 1992)这种心理表征隐含了婴儿与内在客体及外在客体(主要是母亲及其乳房)之间的原始关系。由此,Isaacs在最早的基本幻想和感觉体验之间建立连接,“本能在心灵中具有一个代表,我们称之为‘幻想’。每一种人类活动都源自某种本能,只有通过能够满足本能需要的幻想,我们才能够尝试在外部现实中实现本能需要。”(Isaacs, 1948)在Isaacs看来,最原始的潜意识幻想包括内隐意义、冲动中的潜藏意义、情感和感觉等。这些幻想充满着本能能量,是早期客体关系的重要基础。
1943年1月27日,作为Klein思想的代言人,Isaacs向学会递呈了“幻想的本质与功能”一文,拉开了“论战”的序幕。潜意识幻想(unconscious phantasy)是“论战”中最主要、最基本的理论主题,即以“phantasy”来区辨意识中的“fantasy”,并逐渐变成区分各种不同理论和假设及其临床应用的理想词汇。关于潜意识幻想的争论主要聚焦于涵义、内容及出现的时间等方面。Freud早在“心理功能两种原则的构想”一文中便引入“phantasy”一词,强调防御机制后才可能产生;而早期的原始潜意识幻想只能从临床资料中推论而来,但我们不能仅仅通过年长儿童或成人的幻想来感知婴儿的真实体验,因为这种幻想会随着经验的积累发生明显变化。因此,她们怀疑Klein等人对婴儿的观察和建立理论的方式的科学性与正确性。Anna曾明确指出,只有在婴儿几个月大之后,才有可能谈论其心理生活。她认为克莱因学派的“幻想”并未丰富Freud原有的内涵,反而使其局限于潜意识的心理过程,潜意识幻想更是弱化了本能的作用。W.lder同样反对婴儿早期具有幻想能力,甚至指出幻想只在生命第三或第四年才会出现。Glover严厉地批判了Klein和Isaacs的潜意识幻想概念,指出“她们将潜意识幻想扩展至这样一种程度,即将这一概念变成一切,但却适得其反”(Hernandez-Halton, 2015),“Isaacs断章取义地引用Freud的文本来支持她的观点,其主要目的是建立一个新的元心理学”(King & Steiner, 2005)。Hoffer也批判Isaacs在引用Freud的著作时具有明显的主观性。此外,还有分析师站在中立的立场,主张先对“phantasy”概念进行界定。例如,Stephen强调在讨论前术语的一致性和明晰性。她虽支持Klein的观点,但也指出后者在概念使用上前后不统一。Jones亦主张,对于争论而言,需首先找到一致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探讨差异之处。
由此可见,Klein和Isaacs改变、扩展了Freud的潜意识幻想概念,将其发展为一种基本的潜在活动(underlying activity),视之为构成潜意识内容最原始的基本元素,并将其提前至生命的最早期阶段。她们的观点既有人赞同,也不乏反对之声。一方面,Balint赞同使用“phantasy”一词,因为它具有“意义”的特征和心理作用的倾向,并隐含心理现象因人而异,与每一个儿童独特的心理机制有关的涵义。Barbara Lantos虽对潜意识幻想的内容及其在儿童发展与行为游戏中的动力作用存有疑问,但对其产生于生命早期的观点则表示认可。Adrian Stephen更是指出,“Isaacs将幻想描述为本能的‘心理表征’的论点与Freud完全吻合,且是正确的。”(King & Steiner, 2013)另一方面,Anna及其追随者反对潜意识幻想出现于生命第一年,认为它只有在压抑(repression)发展为儿童最主要的2.2 本能与力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