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神经严重受损的患者,却能在自由与快乐的白日梦中尽情驰骋。对此,精神分析给出了一个清晰的解释:与其面对现实,这些患者会不自觉地选择妄想——在虚幻中,他们健康依旧。
划时代的聚会
在纽约的一家时尚小酒吧里,一个非同寻常的聚会正在进行。这个餐厅狭小拥挤,但发生于此的一个科学事件,令它光芒四射。聚会中,女士们身着闪闪发亮的燕尾裙,而男士们系着昂贵的领带,戴着时尚的双目镜。酒吧尽头坐着留着山羊胡子的乔·勒杜,他对“害怕”的研究具开创性,就如他的摇滚在科学家圈一样出名。餐厅的主人是一位名厨,他跑前跑后亲自招呼客人。
这次聚会的不寻常另有原因:它是以神经精神分析学基金会的名义举办的。“压抑冲动”和“下意识动力”等精神分析概念,在当今对大脑进行神经生物学研究的时代仍然非常重要。如果你觉得这难以理解,那么回头看一下:西格蒙德·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创始人,最初曾是一位神经生物学家,通过小龙虾的神经解剖研究开始了他的事业。
年轻的弗洛伊德实际上已经是一名神经科学家
不过,在19世纪晚期,脑科学研究尚处于萌芽期,即便是一些基础理论,如神经元的工作模式,也是神秘莫测的。弗洛伊德放弃了客观研究的方式,开创出一种新的研究方法,即通过那些从不开心的患者对自己内心生活的叙述,从主观的角度去理解思维,进行心理分析。他创造的精神分析学,最初是一种治疗病患的医疗技术,精神分析学也成为20世纪有关人类思维的最有影响力的理论。
弗洛伊德的理论形成于19世纪90年代,之后经反复修正,兼备了全面性与激进性。弗洛伊德理论的前设是我们不认识自身,按他的理论,人的脑海中不断生成一些强大但被压抑的意愿,而这些意愿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已经被我们自己的“心理审查”所遏制了。人类的大部分思维、行动均由这些潜意识所塑造,梦、口误及精神症状就是欲望经“心理审查”后遭到歪曲的结果。在精神分析治疗——“谈话疗法”的过程中,精神分析师帮助病人意识到自身的心理问题,解释患者所表现出的下意识的反抗,并帮助患者实现“自我认知”。
记忆,但神经科学放弃了主观经验,只相信可测量可观察的标准。
弗洛伊德之后,尽管精神分析学分裂成很多流派,但弗洛伊德提出的一些重要的概念,比如“潜意识冲突”的内心世界观,仍作为这些流派的核心观点保留了下来。同时,神经生物学——以大脑实体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也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神经科学关注大脑的生物学机制,如神经细胞如何通过电子和化学脉冲进行沟通,大脑如何学习、计算和直至20世纪末,精神分析和神经科学两个学科似乎仍泾渭分明。精神分析敌视通过实验检验假设;另一方面,神经科学声称解释了大脑,却忽略了大脑最璀璨的杰作——人类意识的纷繁复杂和内心深处的精神世界。
国际神经精神分析协会主席、南非神经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马克·索姆(Mark Solms)认为,这次聚会集尴尬与机遇于一体。神经精神分析研究是索姆的毕生追求,无人可比。作为这个夜晚聚会的主角,他穿梭于每个房间,亲吻女士的双颊,熊抱老友。他有点儿像寻找皈依的传教士。索姆相信,把精神分析和神经科学进行结合至关重要,是我们真正理解大脑的唯一途径。
问题的关键不是要证明弗洛伊德正确与否,而是要应用现代生物学技术去研究他的一些被长期应用的理论,目标在于将思维研究与大脑研究有机结合。
索姆说:“神经精神分析关注的不外乎是:人作为一个生命体,是如何与组织、生理、解剖结构和大脑化学进行联系的?”精神分析学在情感、潜意识思想和思维本质方面拥有独到的见地,神经生物学完全可以通过强大的工具和严谨的实验去验证这些想法。总之,这两个领域可能回答一些最本质的问题:人的主观自我反应,包括梦想、幻想、回忆和情感是怎样的?它们又是如何从肉体中产生的?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
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是奥地利医学家S.弗洛伊德创建的治疗神经症的一种方法。精神分析理论的中心概念是无意识:不符合社会规范的欲望和冲突被压抑在无意识中,但是仍影响着意识,并可表现为神经症症状。
精神分析学认为,人之为人,首先其是一个生物体。既然人首先是生物体,那么,人的一切活动的根本动力必然是生物性的本能冲动,而本能冲动中最核心的冲动为生殖本能(即性本能或性欲本能)的冲动。而在社会法律、道德、文明、舆论的压制下,人被迫将性本能压抑进潜意识中,使之无法进入到人的意识层面上,而以社会允许的形式发泄出来,如进行文学、艺术的创作。后期弗洛伊德又提出了与“生殖本能”对应的“死亡本能”学说,认为人除了维护自身生命生长发展的能量(即求生本能,其中核心本能为性欲本能)之外,还有着将自身生物肌体带入到无机状态,即死亡状态下的能量,即死亡本能。死亡本能在战争、仇视、杀害、自残中得以非常明显的表现。
同根起源
马克·索姆之所以在神经精神分析领域取得成功,与他童年经历的一次心灵创伤有很大的关系。孩提时代,他喜欢并崇拜他的哥哥理。然而当马克4岁的时候,理从当地游艇俱乐部的屋顶滑落,头部被撞击,大脑受到严重损害。
理出院后,整个人变了:他对兄弟们经常玩的那些游戏不再有兴趣;他总是昏昏欲睡,反应迟缓,而且必须戴头盔。
马克备受打击,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同时备受困惑的煎熬:一个人的个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扼杀,难道仅仅因为头部遭受到一次撞击?这件事引导马克走上了研究的道路。1980年,马克进入大学,主修医学和脑科学,他的目标是救助像他哥哥那样的患者。他还在寻求那个困扰他多年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就是:人脑作为一个器官,不过是团有机物,它是如何决定我们是谁的?
马克·索姆很快发现,现实令人沮丧,当时的神经科学家尚未进行探询自我的研究。面对大脑的复杂性,神经科学研究重点关注一些可分解、可驾驭的问题,比如我们如何看、如何行动,神经细胞如何工作等等。有关于个性这样的主观体验方面的问题,尚不在其列。
一次激发灵感的机会降临了。一个偶然的机会,索姆参加了一次哲学讨论会,主题围绕弗洛伊德的梦理论。演讲者说,人的思维是分离的,人性表面之下涌动着本我的原始冲动,这是精神的力量,弗洛伊德认为它是产生欲望、攻击、隐藏的幻想和愿望等潜意识的源泉。自我的神经机制努力抑制内心的狂躁,这场持续斗争的结果是,在梦中出现被扭曲或歪曲的情景。演讲者还介绍说,弗洛伊德曾尝试将心理学与人脑神经学观测相结合,但未获成功。
这是一种领悟。最后,讨论会上有人试图系统、科学地分析精神生活的本质。“此时此地,哲学家们正在谈论梦想、幻想、愿望、性,”索姆说,“我想,‘这就是生活!这意味着我!’”激动的索姆热切地向神经生物学教授请教,哪些科学家正在利用现代理论研究这些观点。教授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年轻的索姆还被告知,这样的话题不适合进行科学研究。“不要问这些问题,”出于善意,教授告诫道,“它会毁了你的前程。”
精神病的治疗中起着引导作用,但那些在实验室的脑科学家、神经科学家拒精神分析千里之外,毕竟尚无实验和客观的数据展现其意义之所在。
索姆碰了一鼻子灰。当时,尽管精神分析理论仍在20世纪80年代,对弗洛伊德的批判在神经科学界蔚然成风。哈佛大学的神经生物学家艾伦·霍布森通过记录沉睡者的脑活动等方式,试图推翻精神分析中的梦理论、暗示理论,批判弗洛伊德的“检查”“抑制”等核心概念,且乐此不疲。霍布森断言,梦中的潜意识行为由神经细胞随机产生的脑电噪声所致,是一种细胞的电信号干扰,而“抑制”与此无关。精神分析建立在“思辨哲学的垃圾堆”之上,他写道。
存在主义之谜
索姆不为所动。1992年,他获得了博士学位,但立即面临编入南非白人军队服兵役的问题。为此,他到英国谋求到一个神经心理师的工作,专职治疗
▲神经心理学家马克·索姆,在他的南非开普敦的办公室。索姆认为,弗洛伊德的思想可以揭开大脑的许多奥秘
患有中风和其他脑损伤的病人。白天,他是皇家伦敦医院神经外科康复病房的普通医生;晚上,他研究心理学以期成为一位心理学家。尽管他认为自己学到的东西非常教条,但这些理论至少承认大脑的真正奥秘是客观存在的。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关键问题:作为一个思考的大脑,大脑到底是什么?索姆认为,就像神经科学研究那样,心理学研究忽视这个问题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如同忽略万有引力而研究太阳系一样,你将不可能获得正确答案。
心理治疗一样,精神分析也关注情感和明确的世界观。不像心理咨询那样形式简单,精神分析强调系统性,探索潜意识的思想和感情、愿望、记忆以及其他不断浮现的自我参与的思想。
此后的九年,索姆独自一人进行精神分析,每周进行五天,从不间断。与其他类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