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故发展,凝位而昭明《发展与罪恶》书评
作者: 李孟潮 / 6086次阅读 时间: 2016年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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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故发展,凝位而昭明
——《发展与罪恶》书评
 李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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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而言,当代国人,终其一生皆在追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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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被教育,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这是追求发展;长大迈入社会,为了房贷车贷上学出国奋斗,这还是追求发展;老了身心疲顿,跑去禅修,这下可以不发展了吧?心理学空间0J`7vJem

?wLO0LVw-a u0仍有法师叮嘱,你要成佛作祖啊,否则落后退步了,堕入六道轮回了,可了不得。心理学空间 \d!x 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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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天倚剑顽石斩,动地挥鞭烈马奔。”,这发展的脚步,这辈子是停不下来了。心理学空间Y?,~'Y-|[V1Y`

/^2Oe/]mS1j0心理治疗行业,自然也无法幸免,发展观当道,本行业主旋律——心理学空间2re g a,P'X?h

4{ WE0H*_e |f0有人说,你要发展凝聚的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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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你要发展出安全依恋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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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你要发展出成熟的防御机制心理学空间;e G:{a6o#k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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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你要修通投射性认同,发展客体关系心理学空间{3P)Ft:|c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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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正念发展心理化、发展共情发展自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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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发展”之声,嘤嘤嗡嗡,无处不在。这发展热情,“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心理学空间A&~?9c1k6m G!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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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之人往往内心冰冷,那火热的“发展观”,也一直在呼唤人民群众发动洪荒之力,狂泼冷水。心理学空间FECko By

.jm`4~_0Luigi Zoja这本《发展与罪恶——发展的心理与限制(Growth and Guilt: Psychology and the Limits ofDevelopment)》便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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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书中,Zoja 梳理了“发展”与“限制”这对理念的历史发展,向读者们展示,它们在欧洲的社会文化变迁中是如何竞争互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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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争结果我们不用看书也知道,显然是“发展观”大获全胜,以野火燎原之势烧遍世界红遍全球。心理学空间*@{L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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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争,不是发展与限制之斗,而是在争,谁发展的更好更快,谁更能让人类跑步进入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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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SQ:`D(F&zrd0我们这几代中国人,当然从来也不会质疑“发展观”,因为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老师,我们父母的父母,老师的老师,远在鲁迅、胡适那一代人开始,就是在这场发展大火中浴火重生、新鲜烘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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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永恒发展,这一指令,深深植入我们脑海,就像它当年深深植入欧美人内心一样。心理学空间2m5p1^M;Q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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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Zoja 对此提出了质疑,他说——心理学空间"O/[l6GW5a0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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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菲神谕的两条启示:‘凡事毋多’ 和‘认识你自己’。 第二条广为传播,开花结果,逼得第一条把自己转成‘知识再多也不够’。(Of the two commandments at the Delphic oracle, ‘Nothing too much’and ‘Know thyself,’ it was the second that flourished, forcing the formerto invert itself into ‘No amount of knowledge is en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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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NBK ^Dz@,DCS0然后,欧洲人就挥别了中世纪那种限制、停留、静观,奔驰于自己投射认同出来的、不断发展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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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I3gjVol T5s)H0寰球本来不同此凉热的,在欧洲人不断发展科技之时,中国士大夫一片静悄悄,本应该最繁忙的公务员们,居然都号召儒生们,“半日静坐”。心理学空间;C%~\ d*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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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古人最终成为了当代国人嘲笑和挖苦对象,因为他们反对发展,热爱梅花、品茶和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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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西方知音,大概也就是欧洲黑暗城堡中的一小撮炼金术士们,我们从《发展与罪恶》这本书可以推论——心理学空间%[5vE5Y O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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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欧洲古代炼金术士们出来发言,他们大概都会给不断发展壮大医药化工产业链上各位科学家差评,认为这些诺贝尔奖获得者乃不肖子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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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G]$U ce ODe0因为在炼金术士的世界观人生观社会观中,医药生化技术的发展和内心的修炼是同步的。心理学空间E{X7~-v2}

tE0OYnM0一个医药发明者,其发明新药的动机,不仅仅是去拯救、消除外在的病痛,同时也是如何与内心的病魔、神性达成一致的过程。心理学空间 W5nmA!t*X0k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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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拯救病人的工作,也是炼金者服膺上帝之召唤,为上帝所做之工作。心理学空间*`@\(V\q

!YI$a2{%O0R%\ fAct0这个工作的动机当然不能是为了“创新”,更不能是为了“知识产权”。万万不能把发明出来的新药去世界各国注册,标个高价,还不允许发展中国家如印度仿造,这相当于从佛像上刮金,这相当于侵犯了上帝的著作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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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能不充满罪恶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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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现代化的知识分子,无论是研究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定位的,还是讨论自恋人格障碍的心理治疗方案的——都是有罪之人,都是注定要活在内疚感中,——从弗洛伊德到今天的网络大咖,主任医师,博士导师、国务院津贴获得者。心理学空间#p4S/g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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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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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把诸神抛到脑后,心中没有诸神,则必然自封为神,而把阻扰我们发展的各种生物,无论是藏羚羊、原始森林还是印第安人,视为必须消灭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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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ja说,“无视界限的征服已然成瘾, 无视死亡的存在也成了生命导向的神经症……死亡在意识领域中被驱逐, 并且因此导致了所有限制性禁忌被摧毁…… 弗洛伊德对这一过程有清晰的理解, 他曾断言说, 人类会把自己转化为代用的上帝。”心理学空间a2F h8H6kC%U_#\T:Q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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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发展观发展到顶峰之时,Zoja的老师的老师荣格,遇到了《易经》,他在为《易经》写序言的时候,起卦得到了鼎之晋卦。(Jung ,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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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之晉
耳闕道喪,所為不成,所求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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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易经》,与Zoja这本书一样,也是讨论变化之道的。心理学空间 |c%lm1@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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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和限制,当然是变化之道中最基本的辩证矛盾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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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卦和晋卦,两个都是讨论发展之道的。心理学空间6ht#y-`6Xy9^

,P-gD.Pv4WB*_Oqwd0鼎卦和革卦互为表里,讨论是来自上层意识的变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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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Ht?3XB V3@,S0所谓“此卦明圣人革命,示物法像,惟新其制,有鼎之义;以木巽火,有鼎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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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W h5Gy@0弗洛伊德、荣格当年意图彻底革命心理治疗界,革命的根据就在于“以鼎养贤,自新新人”。心理学空间-l'_^%V{,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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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这场革命者需要效法鼎象端正居位,严守天命。在革卦那汤武革命的热情背后,便是鼎卦“正位凝命”的冷静。心理学空间7{fH:LA

/W YQYN O0鼎三足一体,与炼金图《哲人玫瑰园》中墨丘利喷泉的象征意义一样,“三公,谓调阴阳,鼎,谓调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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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到心理领域,可以用于象征着我们能够整合“本我-自我-超我”这三公,统摄爱本能-死本能之阴阳对立原则,形成遵循伦理的容器之鼎,在其中调和五大辩证原型配对——“人格面具-阴影”、“父性母神-儿童”,“阴魂阿尼玛-阳魄阿尼姆斯”、“智慧老人—永恒少年”、“自性-空性”。这是鼎卦之养贤之道。心理学空间%J*[6?&tn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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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卦提示我们临床工作中,要革新发展来访者的人格,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之先,必须首先确立安放的鼎立之气,这种气势当然很大一部分就来自荣格学派的历史-文化观。心理学空间9j}(D3q.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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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可以说在福柯之前,就进行了话语考古学的研究,Zoja则秉承了荣格派的这种历史文化系统,对父性、伦理、灵魂、发展等等话语进行了研究。心理学空间%ii0T 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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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历史文化的宏大视角,是荣格所说的扩充技术一种,它可以让治疗师以社会-历史-政治的文化视角来反思自己、祖先、来访者的问题,以及反省心理治疗这个行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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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I3J SMC:N0比如说,要是没有“发展-限制”这对辩证矛盾体失衡,就不会有后来的工业革命,欧洲传统文化解体,自然也不会出现“心理治疗师”这个行业,意图填补宗教解体后留下的灵魂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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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不理解这些文化历史变迁,就不容易理解到来访者症状的文化历史意义。比如说中国人常见的学习焦虑,我们如果不理解它和文化大革命、它和传统科举制的关系,就容易在治疗中走极端,要么逼迫来访者拿出好成绩如范进中举,要么游说来访者变成零蛋英雄如造反派红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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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s7PA2GV8k0历史文化视角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帮助我们谅解祖先,最终,我们还会请求集体无意识诸神谅解我们,因为我们很容易就沐猴而冠,自居为神,鸠占鹊巢,而不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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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自恋之罪,也可以通过晋卦所表明的“发展-限制”观得到启示。心理学空间$}lM.y9j.A`

%X6q a[1[L%t0刘一明说,“晋者,进也。卦德上离明,下坤顺,由顺而生明,用明而行顺,顺时顺理,其明日增。”心理学空间(@2fl`xiP4{5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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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讨论发展过程中,但一个人意识状态处于如日初升的状态,他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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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修行者刘一明显然知道,这时候需要“顺明”,而外倾的儒家之人,则把这个过程投射到君臣关系中,认为这种柔顺之道是臣子对待君主的态度。心理学空间`Ra/QZ5~v

;rdW2Q"}uEm*?j7n0孔子在评论此情境之时,说此卦之道在于“君子以自昭明德”,行大学之道。心理学空间"]I,S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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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昭明德,而非要求“他”昭明德,就指出了发展过程中要注意的限制因素,刘一明说,“不明由于自,昭明亦由于自。”,自恋由于自,自性也由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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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r2zP#djN*r%K0此“自”便是自性之“自”义,“此性本来真空妙有,炯炯不昧。”然后自知昭明,戒慎恐惧,防微杜渐,人心自去,道心自彰,气质自化,真性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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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ob_5O9D4FU,}0看起来是修道的过程,也类似于心理治疗师在每个具体的治疗小节中,修通反移情,让自性之明,从坤地之中升起的过程。(悟元子,2011)心理学空间v,z}-Ht8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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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治疗师限制了外在治疗进程的发展,而着力于内心的发展,注意力不在游走于扩充性分析之外在发展,他限制自我,转而向内,浸洗沐浴于还原分析的黑夜。四象得以和合,五行从而攒簇,鼎器再次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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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心理学空间[-xs*@3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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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g C.G. (1958). Foreword to the I-Ching. CW 11.心理学空间^sg&xK#v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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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悟元子 著 钟友文整理. (2011) . 《道解周易》.九州出版社心理学空间 HOhl*[:IN#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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