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科学
文:Mark Solms
译:Zhang Lingzhang
弗洛伊德过世后不久,以神经科学的视角对于梦的研究便一丝不苟地展开了。起初,这些研究所获得的成果很难与这本书(指《释梦》)的结论相认同。最大的进展是在1953年,Aserinksy与Kleitman发现了一种贯穿于整个睡眠过程的生理状态,它周期性地出现,以大约90分钟为一个周期,并且占据睡眠过程的将近25%的时间。相对而言,这种状态的特征可描述如下:脑活动的增强、快速眼球运动(REM)的激增、心跳与呼吸加剧、生殖器兴奋以及身体麻痹。简单说来,这个发现所揭示的问题在于,一个人在处于休眠的同时却又是高度觉醒的,这看起来似乎有点自相矛盾。不出所料,Aserinksy与Kleitman怀疑这种REM状态正是一个人在做梦的外在表现,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个猜想很快由Aserinksy,Kleitman与Dement通过实验证实了。目前被普遍接受的事实是:高达95%的人在被从REM睡眠中唤醒后会声称其有正在做梦。相反,在非REM睡眠中被唤醒的人里,只有5-10%的人会声称有在做梦。
这些早期的发现给神经科学领域带来了很大的鼓舞,因为这是首次对于做梦这种最具主观性的心理活动进行其生理表现的客观描述。看起来余下的工作便无非是揭示大脑产生这种生理状态的机理;这么一来,我们最终将发现的,也无外乎就是大脑如何生成梦境(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说,梦的生成是与精神活动无关的,它纯粹是一个生理现象而已——译者)。既然REM状态能够在所有的哺乳动物身上发现,那么这项研究也应该能够在其他类人的物种身上进行——这个结论具有重大的方法论意义,因为我们可以在动物们身上进行一些在人类身上无法进行的实验,这些实验将有助于我们探究大脑的运作机理。
在接下来的一系列紧锣密鼓的研究中,人们通过在猫的身上将脑的不同部分系统化地切除来寻找产生REM睡眠的精确部位。在此基础上,Jouvet在1962年宣布生成REM——进而生成梦——的器官其实正是位于脑干上的一小块区域的细胞,它们被称为“脑桥”( pons)。这部分的神经系统位于脊髓稍稍再高一点的地方,接近于脖颈的后面[1]。至于大脑的较高位置的部分,甚至包括充塞颅骨内的整个大脑半球在内,都丝毫没有参与梦的形成这一工作。纵使脑半球被完全切除,只要脑桥完整无缺,REM睡眠便会在整个睡眠过程中贯穿始终,并遵循着单一的规律。
在神经科学领域内,人们沿着这几个方向,采取广泛的研究方法,继续着对REM睡眠原理的研究,直到1975年,一幅融合了解剖学与生理学的关于“睡梦”的详细图景终于浮现出来。这幅图景从McCarley和Hobson提出的交互作用(reciprocal interaction)理论与激活-合成(activation-synthesis)理论体现出来,它主导了自那以后的整个领域,至少如我们即将见到的,这种主导持续了直到距今不远以前。这几个权威理论指出,REM睡眠与梦其实是由深藏在脑桥下部的一小组细胞“开启”的,它们通过分泌一种被称为“乙酰胆碱”( acetylcholine)[2]的化学物质来达到此任务。这种化学物质能够激活大脑的较高部分,进而促进了有意识的画面——但是它们并不存在任何意义——的产生。这些不具有任何含义的画面无非是大脑在“对从来自脑干的杂乱信号努力行使着注定徒劳无功的解释。”在REM活动进行几分钟之后,从脑干产生的胆碱能神经(cholinergic )[3]的激活开始受到另外一组细胞的抑制,这组细胞也位于脑桥的下部,它们分泌另外两种化学物质:去甲肾上腺素(noradrenaline)[4]和五羟色胺(serotonin)[5]。这两种物质“关掉”了胆碱能神经的激活状态——于是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这种体验也就被停止了。
于是,弗洛伊德在此书中对种种复杂的精神过程所作的阐述也就由此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理论,即认为在睡眠的过程中,有意识的活动是在以90分钟为间隔,在开启与关闭之中相互交替,这个过程由大脑的基本部分释放出来的化学物质相互抑制,交替影响来控制,并且它与复杂的精神功能毫无瓜葛。这么一来,即便是弗洛伊德的最基本的论断也似乎站不住脚了。
睡眠中,梦的发生与持续时间的规律性显示了:梦的成因乃是由神经系统决定的,并且它包含有一种预先存在的机制,这表示形成梦的基本驱动力应该是生理上的而非心理上(或者说,精神上——译者)的。实际上这个话题所涉及到的神经机制现如今已经被精确探明。如果我们假设意识产生所依赖的生理基质位于前脑,那么REM是由脑干的运作而自发产生的这一事实将排除所有关于做梦有其自身的(心理上的——译者)基本驱动力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