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投射性认同是Klein学派除了偏执分裂位与抑郁位以外最重要的概念,也是广泛被其他学派沿用并发展的术语。在Klein之后,很多Klein学派的分析师都曾撰文讨论这个概念(主要有Bell,Bion,Britton,Feldman,Hinshelwood,Joseph,Rosenfeld,Segal等人),所以要把它解释清楚的确不容易。分析师Priscilla Roth以能够用最贴近日常经验的方式诠释精神分析术语的能力著名,她的这篇介绍投射性认同的文章,可算是最好的入门读物。而如果想要更细致的了解,可参见Elizabeth Spillius和Edna O’Shaughnessy编辑的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The Fate of a Concept一书。——杨方峰
自我被投射到母亲身上,或者我们应该称之为,投射入母亲体内。。。这导致了一种独特形式的认同,形成了一种攻击性的客体关系原型,我建议这个过程命名为‘投射性认同’。(Klein 1946:8)
我觉得我们必须得先承认,投射性认同是一个极度难理解的概念。这个概念的定义最早出现在1946年,来自Klein,她写到,与有害的排泄物一起,随着带有憎恨的驱逐过程,被分裂出去的部分在对投射性认同最基础的描绘中,阐述了一个人如何将自己的一部分放进另一个客体内,接着客体开始认同这些自体不想要的部分。我想有临床经验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在治疗室中这些我们称之为“投射性认同”的过程常常发生。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觉得治疗室中发生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事情,会觉得在某段时间内和病人呆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我们自己,这样的困惑被我们归因为 ‘投射性认同’的过程,这个可以涵盖一切的概念。于是我们会说,病人或来访者“将他们的睡意投射给了我们”,当然也会是他们的“无聊”或“困惑”——因为这样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会感到困倦、无聊或困惑。当然,或许我们有时候是对的,但并不总是这样。在这个章节,我希望尽可能地澄清这个难以理解的概念,给出一些关于精神分析如何被用来帮我们理解一些高度复杂现象的尝试,也希望指出这个过程中会存在的危险及陷阱。除了简短地介绍了1946年Klein在“关于一些分裂机制的注解”一文中关于投射性认同概念的原始定义,我并不打算一一罗列出其他分析师有关这个概念的观点。Klein自己并没有扩展这个概念,投射性认同这个概念的相关发展归功于其后的Bion(1957,1959)和Rosenfeld(1949,1952)的工作。Joseph Sandler(1988)也曾经大量地为它撰文,想要澄清这个概念在Klein学派理论框架以外的使用。在克莱因的众多发现中,投射性认同是外界接受程度最高的,即使关于这种现象的机制究竟是什么的争议依旧存在。
潜意识幻想(phantasy)——病人在潜意识幻想中将他自己的一部分放到了他的分析师体内。 又或者,我们换种说法:病人认为他自己身上的一些特点,比如说贪婪,是他的分析师所具有的。所以他脑海中分析师的图像是被修改过的,包含了他所不想要的自体部分。那现在我们再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某人需要将自己身上不想要的某些特质归咎于是他的分析师所具有的呢?”,我们现在可以回答:有单一的或多种可能的原因。当事人也许会觉得自己身上的这部分令人难以忍受,自己为之感到厌恶。要去承认某些冲动或者特质确确实实是他的一部分,这会给他带来无法忍受的羞愧感或内疚感。为了防止自己被这些焦虑、羞愧或内疚所淹没,他必须将这些东西投射到其他人那里,由此来摆脱它们。
如果回到投射性认同最初的定义,我们会看见,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待被探讨。第一个问题可能会是“为什么某人(比如,病人)要将他自己的一部分放到别人(比如,治疗师)身上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澄清一下,我们这里讨论的是在这里,我想要描述一下几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情。一位资深的同僚给我打电话,询问我是否愿意为一位32岁的女性提供一次评估,看是否能够为她提供分析。我的同僚已经和B女士进行了会谈,并且告诉我B女士由于人际关系问题想要接受分析。我也被告知,她来自于一个失常的家庭环境,常常出现暴力,她的一个姐妹已经崩溃,另一个姐妹自杀了。我的同僚有些担心她,觉得她内心深处病得很重,而她表面上的高度合作性与和解性只是一个假象。
B女士打电话给我预约一次咨询,我为她提供了一次5天后的面谈。她同意了,并向我询问我治疗室附近的停车状况。我告诉她那里最近被重新划分,只允许本地居民停车,因此停车有时会面临一些困难。我告诉她应该多留出一些时间去找寻停车位,这样纵使她没有办法将车停在门前,也可以在其他一些楼附近找到停车的地方。“也许多预留一些时间”,我说到。“你其他的病人是怎么做的?”她问我。我说,有些时候他们会遇到点困难,但如果她多腾出10分钟来,还是能找到地方的。
预约的当天,她迟到了近15分钟。我打开门,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瘦,并且很漂亮的女性,穿着时尚,然后我伸开手,正要介绍我自己,就被她一阵非常轻蔑且高傲的声音所打断,“这是x街23号吗?”我说是的,然后邀请她进来。我们走向楼梯,路过挂衣架,她带着一种专横的音调向我询问她是否应该将她的大衣挂起来,把雨伞放下。我说,“可以”。她注意到雨伞架旁的杂志,然后带着明显的厌恶,用两根手指将它捡起来放在架子上。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傲慢、轻蔑、自大,并且有点专横。我对她说,我的治疗室在楼梯的最上面,我来带她上去。当我向上走的时候,她用非常大的声音询问我,“你是和他人一起工作,还是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呢?”我希望将对话拖到等我们进入治疗室再开始,所以我真实地回答,“都不是”,然后继续向上走。我后来觉察到,当时我回答她的话都很简短,而这部分上是因为我不想在楼道里说话,部分也是因为我对她的举止稍稍有些吃惊。
到了房间后,我对她说,她可以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片刻之后,我对她说,除了我同事跟我提过她对于精神分析感兴趣以外,我对她一无所知。“或许你可以和我谈谈你自己”,我说。
她带着怒气回应,非常气愤地说到,她完全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但她觉得这个地方非常不舒适,她也不受欢迎。究竟为什么她要和我说话?她从来没有在和医生的谈话上出现过困难,即使是第一次会面,但她确实找不到任何理由,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一个在任何方面都让她觉得极度不舒服的人。她说她来自于一个有困难历史的家庭,但是她绝对不会和一个她完全不了解,并且对她没有一丝同情的人来谈这些问题。
我目瞪口呆。我说我理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完全陌生的人谈话,刚开始是很困难的。她打断我,说到,不,并不是因为如此。她和x夫人的谈话就没有困难,她也是为她提供过一次咨询的人,和这次是绝对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x夫人特别的敏感并且有礼貌,她说。她总是为咨客着想,想让人在她家里感到舒服,非常在意他人是否感到舒服。然后指向了我虚开的窗户,说到,她绝对不会邀请别人进来,而窗户却大开着的,不去询问这样是否会让人感冒,或者来的人是否已经感冒了。 “并且”,她继续说到,“你说的那些关于停车的事都是胡说八道,我发现我在你家门前两步路远就找到了停车位,两步路!”
我说,我想知道是否她感觉我很冷淡。她冷笑到,“你肯定不知道如何开始一段友好的谈话,是不是?你完全不希望气氛缓和下来。”所有这些话语,都夹杂着强烈的傲慢和轻蔑的语调,传递过来,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小女生,正在面对一个残酷、冰冷、挑刺的女校长。我觉得她是那个比我年长、有更多掌控感、受过更好教育、被养育得更好的人。这让我短暂地想起了C女士,我分析过的最后一个精神病性的病人。我尝试着和B女士说,进入一个新环境有多困难,但我知道我现在没法对她的行为造成任何的影响。的确,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会有作用。她说到,“你很善良,我很确定你的病人都很敬重你,但是我恐怕没法继续坐在这里了,如果你够好心,请把你的帐号告诉我,我想我可以马上付费。”
在想要改变我们之间气氛的一些尝试都被证明是无效的之后,我说我很遗憾她坚持要离开,但是她只在这里待了一小会,不需要付费。她说到,“恐怕我不会那样做,我坚持要付费给你。”我又一次说到不需要付费。她说到,“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坐在这里直到这个小时结束。” 她看着她的表。我问她坐在这里仅仅是为了要得到账单吗?她说,是的。我说我愿意把我的账单给她,接着给了她账单。“谢谢,”她说到,接着起身,拿出她的支票本和笔,坐在书桌旁,开始写支票。“支票我是写给谁呢?” “Priscilla Roth,”我回答, “是博士还是。。。” “夫人”,我回答到,觉得自己略带歉意。她将写有我名字的支票递给我,然后说,“我很抱歉占用了你其他病人的时间,我自己出去”。我说,“好的”,她走出房间,说了声“再见”。
情绪稳定的样子。而在门厅的几分钟,我也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当时我没有开展“社交性的交谈”,并且简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都不是”),这可能加剧了她的焦虑。于是,当她进入到治疗室时,她成为了最冷酷的、制造焦虑的、否定一切的、最不友好以及不愿意接纳他人的人。她完完全全地将那些让她不舒服的焦虑投射给了我,激起我极大的焦虑,这样的焦虑让我完全没办法弄清楚当下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法帮她处理那部分她的情绪。
当时我觉得很震惊,感觉就像被一辆蒸汽火车碾过一般。我自己必须承认,一个痛苦的现实是我很失败,与这位女士没有任何真实的接触。的确,我的表现和行为都没办法让我自己觉得我是一名在工作的精神分析师。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缺乏技巧、洞察力和分析的能力。之后,当我再去想这个过程,我似乎可以更多地去理解当时发生了些什么,要是在当时我就能看清楚这部分该多好。我想,在她与我同事会面以及她来到我咨询室的过程中,她是焦虑的,或者说受到焦虑的威胁。我不确定她的焦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从我说停车会是一个问题就开始出现了,也可能是当她开车转悠寻找停车位,然后她发现屋子前就有开始。(我确实不知道引发焦虑的过程!)但是,当她到达敲门时,她并没有焦虑。她当时很冷酷、傲慢并且不太高兴,完全没有我同事告诉我的很甜美以及B女士在咨询当时的心智状态是源自其自身的焦虑,当然也有我对她焦虑的进一步强化——我对她在刚开始时可能有的偏执以及被害感不够敏感。但是为什么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是微小的错误,而在这位女士身上则变成了重大的失败呢。对于B女士来说,我的简略变成非常恐怖的冷酷、令人生畏和难以靠近。并且在那之后,她自己实际上化身成了一位残酷的、惩罚性的、轻蔑的母亲,而我变成了一名极度焦虑的受惊的小孩。
我相信,在这个故事中,我们能看到投射性认同的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在B女士身上,我认为因为新情景的威胁吓到了她,她认同了自己强有力的、冷酷的一面,并展示出这个客体的特点。她变得强有力、冰冷、残忍。同时,我认为她迅速地、侵犯性地将她自己被吓坏的那部分投射到我身上。为什么我用侵犯性的这个词?这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被迫感觉到受惊吓、渺小和无助。(这里我并不是指责B女士,我也并不期望在那一刻我有能力去承接或者理解当时的状况。当然,我也没有这么做。我是在谈我感觉到的冷酷的漠视,她迫使我拥有了那些她自己无法忍受的感觉。)
另外,我希望通过这个戏剧性的例子说明的是,为什么不能仅仅把这个过程称为“反转”,或是“角色反转”。很明显,B女士事件涉及了一系列非常复杂的过程,包括认同、内摄、投射,以及更多的认同:一种通过控制内在和外在客体,来控制恐惧感的不顾一切的尝试。因此,对于“为什么有人的想要这么做?”这个问题,这个例子提供的答案是,为了摆脱这些无法忍受的感觉,将它们排出体外。
无意识幻想层面的;我被她的投射性认同所影响,并且实际上有一小段时间感觉到被吓坏了,无法胜任自己的工作,而从她的角度来看,我是非常轻蔑的。在这个个案中,我被迫拥有了某些特质(这些特质也许有我自己的,也许也并不完全是我的特征),一些来自她的心理状态的特质。
现在有了B女士的例子,我们可以解决另一个关于投射性认同的问题:必须要以投射性认同的方式运作吗?我们可以在我与B女士的例子中看到,投射性认同是怎么运作的,这个过程中,我被影响,我的感受和行为被我们互动的过程所改变。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例子中,这些并不仅仅是发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