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卫生工作者的文化意识与文化能力
赵旭东
每个人都受到生长环境和经历的影响,具有个人的独特“文化背景”。精神科医生尤其应该反省自己如何受到这种背景的影响。
儿童少年时代,高考“误入”医科,毕业后当过神经科医生,后来成了精神科医生+心理治疗师,还管理过综合医院。现在边搞专业边筹建合资医院。从业以来几经“上山下海”,以长江、澜沧江、莱茵河两岸乌蒙山、大凉山、基诺山的彝族、基诺族、德国人和上海人为伍,体验了急剧的社会文化变迁与冲击,倍感文化与专业密不可分。分不清是我选择了“文化”还是文化塑造了我,如此的知识经验结构,对我当医生的生涯有直接的影响。最具体的体现是,我总在考虑,要给病人少用点药,要跟他们多说点话。这是我脑子里物质与精神的互动,也是“科学与艺术”的矛盾运动。
本人为汉族人,在文革期间一个云贵高原上的回族彝族自治县度过一、两种心理学与分裂的“精神”
约在100年前,欧洲人认为心理学有两种。卡尔·雅斯培尔斯(Karl Jaspers)认为,解释的心理学(psychology of explanation)旨在解释心理的基本形式、生物学机制、物质基础。脑中的生化、生理过程,是心理活动的普遍机制和物质基础,但不是心理活动本身。理解的心理学(psychology of understanding)则旨在理解心理过程、因素之间有意义的联结;理解心理活动对个体的意义、对别人及群体的意义。二者如同电信技术与被传输的语言、图象信息、文艺作品之间的关系。
情感。另一边是人文、感性、超脱、具象、求善、求美,自作多情,情感逻辑。对应着两种思维:一边是分析-还原、分离式抽象,提取因素,排除无关、混杂因素,化繁为简,线性因果,“非此即彼”逻辑。另一边是综合-演绎,综合式抽象,归纳模式,注意普遍联系,牵强附会,甚至无中生有,化简为繁,循环因果,“既。。。又。。。”逻辑。
无独有偶,英国人C. P. 斯诺说:“西方社会的智力生活已日益分裂为两个极端的集团”——文学知识分子“缺乏远见,特别不关心自己的同胞,深层意义上的反知识。”;科学家信奉的是“浅薄的乐观主义,没有意识到人的处境”。他们代表了分裂的文化:一边是理性、逻辑、功利、具体、求真,自以为是,排斥、压抑好像两条铁轨,缺一不可,却从不相交。但面对具体的患者时,不应该有两种精神科医生。谁能说:“我是生物学派,你是心理学派。”?
共情)使得别人的事成为自己的事,不讲够、不卷入就难受。
两种思维方式在现实中确实影响了医患关系。过于强调生物学取向的人对物质性地解决精神科问题乐观,但对待具体的病患却是严肃的悲观主义,或冷漠的玩世不恭。他们倾向于扮演社会控制的角色,不想把病人当作平等伙伴,因而话不投机半句多,懒得说话。相反地,社会-心理取向强的人虽然知道非物质性的助人方式有局限性,常常出力不讨好,但还是盲目的乐观主义,或轻信的利他主义。他们的个人影响欲较强,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强烈的同理心(其实,精神科医生应该当灵与肉的工程师——既当接线员,又做线路工。
心理治疗主要是在理解的心理学领域里进行,需要用诠释学(hermeneutics)的方法理解心理事件的意义,并通过人际互动为病人寻找、固化、重新赋予或扩展意义。这与生物医学的方法是有区别。药物可以改变心理活动的生理动力学特性,为有效率的心理活动创造条件,但不能取代个体对于生命意义的追求。
二、超越分裂——整合“解释”的文化与“理解”的文化
神经症在内的临床问题,轻视对病人千差万别的社会处境、心理状态进行深入的理解和个别化的处理。这是降低心理卫生服务质量的悖论现象:对物质基础的过分迷恋本身,就是对一种意义的强烈追求,就是一种误导生活的前提。
由于盲目地追求科学理性,一些精神科医生和部分行为治疗家以为心理问题的根源完全可以用分析-还原主义的科学试验加以澄清,很大程度上放弃了理解心理学的方法,发展了不重视整体、不重视病人意义系统的临床思维模式;迷信躯体治疗可以解决包括放弃理解的心理学,服务模式冷漠,与我们当前的处境——歧视仍存,饭碗被抢,自卑未消——有关:神经科医生不系统学习精神病学,但是喜欢下精神科诊断,大量开精神科药物,夺走大量病源;心理咨询人员利用患者害怕精神科的心理,喜欢与我们划清界限;中医欢迎“亚健康”概念,要“治未病”,几乎把所有较轻的精神疾病都划在其中;不少人中药里拌精神科药物,还声称无副作用;许多患者还是不乐意去专科或专科医院看病,还是怕服药!我们自己还没有强烈的职业认同感、光荣感,有人耻于“精神科医生”称谓,喜欢“心理医生”名号;医院不想挂精神科牌子。
系统式临床思维、心身医学理论,强调整体健康观、综合服务。本人实践的系统式门诊,将精神科传统门诊方式与心理治疗相结合,灵活变通、适应咨客或患者情况,给预约的咨客约50-70分钟/次的访谈时间,所有来访者均得到一般的或特殊的心理治疗服务,并非所有患者都要用药,部分有诊断的患者也不用药。这种门诊收费较高,体现技术含量,提高了依从性,改变了精神科“便宜货”形象。
经典的精神分析是经典的注重意义的治疗形式。 系统治疗则是当代的重视意义的治疗形式。只不过它所选择的靶子,已不再是以西方神话为基础的意义和象征系统,而是超越了具体内容的,认识论层面上的逻辑前提。治疗师先是象听故事的人那样,努力理解咨客、病人讲诉的充满麻烦、苦恼的“问题故事”,然后接着又象小说家那样,提关于“例外情况”的问题,动员家庭成员一起“集体创作新故事”。
这是在“发明现实”,而非“发现现实”!“构建主义”对于现实的相对主义观点认为:心理治疗的目的,是给病人及其人际系统建构一套新故事,或者一套对于现实的解释,使他们能重新描述自己,并接着写主题、风格完全与以前不同的生活篇章。这正是病人服药控制了症状后要做的事。药物可以让人大致复原,却不容易发展人。
早期行为治疗竭力排斥意义,力图以此标明自己的纯粹科学性。70、80年代以来,这种偏颇态度有了很大改变。行为治疗现在与认知治疗发生了自然而然的融合,也开始接纳系统思想。著名行为治疗家伊萨克·马克斯在其<<对神经症的治疗与关怀>>一书中,从临床的角度对神经症症状的5种意义作了区别和讨论。
1)症状对于病人本人有何牵连性意义?如由强迫症状而引起的联想、幻想和回忆;
2)症状问题对于治疗师有何诊断意义?如症状主诉提示治疗师注意实际正在发生的心理活动,这些症状后面的活动有些是被病人知觉到的,有些是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了解的;
3)病人是否故意通过症状传达某种信息?症状行为是完全无意,完全有意,还是模棱两可?如挠头的动作是搔痒,还是对抗冒出来的害人冲动的仪式行为,抑或是妄想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