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在心理结构中的位置
第三,表情发展进化到人类显示的第三个结果是,面部肌肉运动反馈成为情绪体验的激活器。
关于情绪发生的原因,达尔文早已指出,面部行为既是情绪的后果,也是情绪的原因。他说:“通过情绪的外显表情,可以强化情绪,也可以削弱情绪。”达尔文的主张,在很大程度上是从进化的观点评述的。而近年来,根据神经解剖学的研究成果,提出了面部肌肉模式化运动建立起的面部―脑的感觉反馈,是引起能感受到的情绪──体验──的原因。
詹姆斯的研究把情绪的原因解释为身体变化,基本上指的是内脏变化,而忽视了骨骼肌系统在情绪发生上的作用。特别是兰格着重指出,内脏腺体,如血管舒张的扰乱变化所引起的分泌活动是导致的情绪体验的原因。这就使詹姆斯―兰格情绪的内脏反馈理论统治情绪心理学长达80年之久。
在这一历史阶段中,奥尔波特(G.Allport, 1897―1967)独树一帜,修正了内脏反馈理论,提出由躯体神经系统支配的肌肉、韧带和关节受纳器的刺激所产生的输入冲动,附加到表征为情绪的自主系统核心,而产生分化的情绪。此后,开始有人研究横纹肌系统所携带感觉信息的后果,从而涉及面部肌肉运动反馈机制的研究。
汤姆金斯(Tomkins,1964)认为,情绪基本上就是面部反应。他提出,当来自面部行为在脑的感觉反馈转化为意识的形式时,就构成了情绪体验或情绪觉知。他认为,具体情绪是先天模式化的,这些模式构成面部反应的定势并储存在皮下中枢。面部表情反馈经过脑内天然通路再达下丘脑,携带在那里储存的情绪信息,传递到大脑皮质,就产生情绪意识或情绪体验。汤姆金斯的论断的根据在于,面部肌肉运动及其反馈的神经过程,远比内脏反应来得迅速。他认为内脏活动在情绪发生中只起第二位的作用。内脏活动只是面部表情和情绪发生的伴随物。按照汤姆金斯的观点,对表情反馈的觉知就是先天程序化的情绪的主观体验。每种具体表情就是一种具体的情绪,它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主观体验形式。
伊扎德把汤姆金斯的理论加以系统化,他所建立的分化情绪理论提出如下假设:(1)情绪是一个过程,它在意识里持续存在;(2)情绪在内外情境事件作用下,进行着有选择和有组织的功能加工,改变边缘系统和感觉皮质的神经激活状态和活动模式,从而产生分化的情绪体验;(3)面部运动模式是整合情绪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单独表情成分不能产生情绪,它是同神经过程、主观体验三成分的整合构成的;(4)来自面部反馈引起的边缘结构和皮质的冲动支配下丘脑,下丘脑储存先天的情绪模式,在情绪分化中起作用。
伊扎德(Izard, 1977)按照他的理论,提出了情绪是在下列神经过程中产生的:(1)内外情境事件引起边缘系统和感觉皮质兴奋,改变神经激活水平,影响下丘脑;(2)下丘脑―基底神经节激活具体情绪的先天模式,通过第七神经,组织由皮质运动区调解的面部表情神经信息,导致具体的面部表情;(3)面部表情运动经三叉神经传导面部受纳器的冲动,经后部下丘脑,达到皮质感觉区;(4)面部反馈的皮质整合产生情绪体验。这就产生了表情与情绪相联系的面部反馈理论。
近代神经解剖学提出,皮肤的低阈机械动觉感受神经元,在面孔部位的激活是“内导反馈”神经兴奋的来源。一定数量的低阈机械动觉感受神经元有通向内脏的内导通路,它们起着激活血管活动的作用。此外,神经解剖学家提供了清楚的解剖学基础,来说明面部和内脏相协调的内导输入到丘脑和大脑皮质的先天神经通路。由于面部肌肉运动是模式化了的面部定势,它向脑的反馈所产生的知觉带有特定的体验色调,这就是情绪的发生。面部表情的发生在微瞬之间十分迅速。这个过程具有反射的性质;从刺激作用到体验发生,其所经历的过程不是人的意识所能把握的。就像感觉传递一样,它的速度以微秒计。因此,人们经常意识到的不是面部肌肉运动的神经感受,很少去注意皱眉或嘴角上翘的活动,人们觉知的往往是发怒或快乐的体验本身。
那么,自主神经系统在情绪发生中起什么作用呢?詹姆斯的理论是毫无道理的吗?从面部反馈理论所描述的神经通路看,从刺激事件的出现到情绪的发生,经过丘脑―下丘脑系统。情绪性刺激的性质,其最初在皮质的选择性加工和它所引起的注意,都足以通过边缘皮质和下丘脑以激活自主神经系统。交感和副交感系统的活动,它的反馈所产生的内脏感觉,即“内脏反馈”,也就是人们感受到的呼吸急促、心跳、出汗、肌肉颤抖等肌体反应,都参与到情绪发生中去。尤其在强烈的刺激事件作用下和强烈的情绪发生之中,有机体的整个生命系统都被卷入。处于高度兴奋的快乐或愤怒、强烈的恐惧或悲伤状态,有机体均被高度激活、生理节律异常活动的内导反馈,才使主体意识到自身的变化。内脏感觉附加在情绪上,比瞬间发生的面部肌肉运动更明显地被主体所注意,也容易把它归结为情绪感受的来源。这似乎可以解释在詹姆斯时代提出的假设的合理性。
然而,情绪机制是皮质―丘脑系统、面部肌肉―血管系统、下丘脑―内脏系统的整合活动。这是毫无疑义的。只是在分析各机构的功能时,应当区分它们各自的作用。按以上的分析,“面部反馈”对情绪的激起比内脏反应起着更重要的作用,而“内脏反馈”对情绪的持续存在和强度方面比面部表情起更大的作用。情绪一旦被激活,内脏反应,特别是内分泌系统的参与,加强和延续情绪。这是因为交感神经系统被激活不能立刻得到恢复,从而维持和延续已发生的情绪。内脏活动经常是情绪发生所必需的。
尽管如此,面部反馈理论坚持内脏反馈在情绪的发生上起第二位的作用,认为后者是情绪的伴随物。这一观点的重要根据之一在于,面部反馈是有特异性的,它为各种具体情绪的激活从性质上提供资料。这一点是内脏反馈所达不到的,人们迄今还没有得到内脏反馈特异性的具体模式。但是无论如何,面部肌肉运动模式确实是各种具体情绪发生的首要因素,但是面部表情在支持和延续情绪状态中并不能取代内脏的功能。
(二)体验
每个人都亲自感受过快乐或悲伤、痛苦或忧虑、愤怒或恐惧。感情体验似乎是一种纯主观的东西,是一种带有独特色调的觉知或意识。如果说,表情是情绪的外显行为,那么体验就是情绪的内在心理成分。由于体验的内在主观性,对它难以客观地去认识,对它的言语描述也难以详尽。现在让我把它放置在发生发展中去了解它的性质,可得到一些概念或印象。
第一,从发生上看,感情体验就是脑的状态。
情绪是适应的产物。动物在进化中所获得的本能性趋避行为,导致在进化的每一阶梯上,都会在脑的过程中留下痕迹。在脊椎动物神经系统形成管状中枢之后,神经过程在脑中留下的痕迹具有感觉的性质;它所留下的感觉状态就是感情体验的最初来源。
这里所说的感觉痕迹,不是指特异神经通路所传递的感觉(sensations),而是指非特异性神经通路所传递的感受(feelings)。特异神经通路的感觉皮质整合产生知觉和认知,非特异神经通路的感觉皮质整合产生感受和体验(feelings and experiences)。特异神经通路和非特异神经通路都需要神经激活的支持,并且在皮质整合中产生情绪感受(emotional feelings),以及与认知的相互作用。这样的认知系统和感情系统的相互作用,无论从种系演化来说,抑或从个体发展来说,在不同的进化和发展阶段,是在多水平上进行的,如感觉水平或认知水平、意识下水平或意识上水平、非语词觉知水平或语词意识水平等。因此,情绪体验可以以一种感受状态(feeling state)存在着,也可以以感情体验(affectional experience)的形式存在着。当把它们描述为感情体验时,常常已经达到为主体所意识到,并达到一定的感受色调(feeling tone)或享乐色调(hedonic tone)的水平了。
情绪和认知是不可分离的。当我们说感知和认知时,是指对外界事物的属性和相互关系进行加工;当提到感受和体验时,是指体验到的感受色调。应当明确地指出,人们体验到的具有一定感受色调的感情,才是我们所研究的情绪或情感的核心问题。
“feelings”这个词通常译为情感。在文学作品里,人们常常把稳定而有社会内容和道德、文化价值的情绪称为情感。如维护社会规范的道德感,艺术欣赏中的审美感,把这些蕴涵着社会价值的体验和感受称为情感。情绪和情感是同一过程的两方面。情绪标示着包括神经生理生化过程的心理活动,也包括这一过程的外显表现──表情的功能与机制。而情感更多地代表这一过程的体验、感受方面的功能与机制,也包括其神经生理生化机制。
以上阐述了从原初的脑的感受状态直到为人类所意识到的感情体验,是一种多级水平的心理形式。它既存在于动物,也存在于人类;既存在于成人,又存在于儿童。这里举一婴儿实验来结束这一段论述。一项实验研究报告了从4个月婴儿中观察到由兴趣体验为中介而发生的感觉选择定势。实验向婴儿呈现人的面孔和几何图形,测量婴儿的眨眼反射和心率变化。结果显示:面孔刺激比图形刺激引起婴儿心率下降更多,眨眼运动振幅更大。作者认为,婴儿对诸如母亲面孔所引起的感受状态,是以母婴先天生物联系为基础的亲近倾向所引导,并影响他们的选择性知觉活动和信息加工而引起的。这种脑的感受状态具有感情体验的性质。
第二,情绪体验和外在表情是先天一致的。
前文阐述了基本情绪的表情是在进化中获得的先天预成的程序化模式,也说明了面部肌肉运动的内导反馈是情绪体验的激活器,而且,情绪体验的最初形式不过是脑的痕迹状态,它带有感受的性质诸论点。虽然人们首先观察到的只是婴儿的情绪反应或表情,如愉快的微笑或愤怒的大哭,但可以设想,注射痛引起的哭声必然伴随着痛苦的感受,母亲出现时引起的微笑和活跃反应必然伴随着愉快体验。因此,得出结论说体验和表情二者具有先天的一致性。
但是,从作为一个在社会环境中成长的人来说,体验和表情都有习得的性质。尤其当揭示任何感情体验所蕴涵的社会内容时,必然地要把它看做认知的或社会的构成物,甚至表情和体验之间的联系也被认为是习得的。这一论点从常理来说最易为人们所接受。但是我想强调的,恰恰在于同构造论的作者埃夫里尔(Averill, 1969)的观点相反,应当认为表情和体验的不一致才是习得的。社会人际之间因情境、因人而异的复杂交往、文化背景,风俗礼仪等,经常导致人们修饰、夸大或掩盖某些表情,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来体验和表情之间的差异,而这些正是认知和感情相互影响的结果。
上述论断并不排除,人们体验着的许多感情同他们的表情自然流露相一致是在社会中学习而来,它反映着人际之间的感情联系。然而我所介绍和阐述的理论只是从情绪体验和表情在发生上的先天一致性。
情绪体验和表情协调一致的先天预成性可以用许多实验来证明。例如,婴儿早期的味觉辨认是用来作为情绪体验的先天标志。味嗅刺激引起厌恶情绪,不需要认知表象或认知调节就能被激活。味觉所需要的神经操作,只在皮质上进行感觉登记──在脑内印上痕迹──就足以去激活厌恶表情和回避行为。苦味的感觉监测引起呕吐,疼痛引起哭泣等都是感情―体验先天预成的例证。
从神经生理学水平上提出证明,可以认为,味觉辨认的神经操作在脑干水平上进行,早期的厌恶表情的定位也在脑干。条件性味觉反应,如吃药的呕吐反应,就需要边缘系统参与以维持其感受的动机作用。新生儿时期边缘系统神经纤维髓鞘化还未完成,但它已能传导冲动,这有助于在脑干整合早期的嗅觉反应。卡迈克尔(L.Carmichael)曾经提出:母性遗传中有一种“预期功能”(anticipate function)的规律,指明有机体在心理上具有以后作出适应反应的机构,它的功能早在它必须实际起作用以前就发生了。这种“预先适应性功能”可能适合说明情绪系统的发生和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