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在心理结构中的位置
长期以来,情绪心理被理论界和实验研究所忽视。直到近代,这一情况对心理学的整体发展仍然有着滞后的影响,极大地限制了情绪心理学的研究,从而忽视了心理学在社会实践和社会需要中所应发挥的作用。然而,兰格(J.Langer)在1957年指出情绪的发生在人类种族进化中所具有的重要性,他说:“人类从动物一般智力水平上的分离,是由于人类种族在感情上有一个巨大的、特殊的进化。”情绪的意义已经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而日益显现。研究情绪心理现象,作为一门学科,也随之得到发展。
然而,由于情绪本身独特的主观性,从古代哲学时代到19世纪末叶,它的发展是极其缓慢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精神疾病在西方蔓延,资本主义社会生活节奏紧张,竞争激烈,社会问题层出不穷,在人的各个活动领域,各年龄阶段人群的情绪异常反应日益显现。但是这样说,并非指情绪研究或情绪问题只与异常的环境、异常的人相联系。更为深刻的是,情绪在人的心理生活中无时无处不在起作用,情绪是检验生命过程苦乐安危最敏锐的心理标尺。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处境,都有特定的情绪问题需要加以理解和解释。
当前,从整体上说,情绪研究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进展,形成了多数心理学研究者所遵循的认知派与动机派这两大派的理论体系。这两个派别各自从不同的深度和广度上论证、充实和纠正各自的观点,建立了崭新的理论体系。尽管它们是对立的,有很大的争议,但已经引导着研究的日益深入。
认知心理学引入信息论观点,把认识过程看做一个信息加工器的整体操作系统,为探索高级心理过程开辟了新的途径。但是,由于现代计算机还不能输入和加工相似于人类的情绪、性格与人格等心理功能的信息,导致认知心理学理论体系建立的局限性。例如,拉扎勒斯深入地阐述了认知结构,却忽视了情绪这一重要的心理现象。他把情绪看做认知的结果、单纯的行为反应和认知的副产品,而把它排斥在心理结构之外。也因此,认知论从来不注意情绪对认知的不可或缺的影响,以及情绪在人的心理生活中的作用。其实,情绪作为心理活动的基本过程之一,与认知加工的相互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本文着重从情绪的发生及实际的功能性角度,论述情绪在人的生活中的作用,力图说明情绪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现象,揭露情绪的根本性质。另外,从情绪的实体性剖析情绪的外显行为和内在体验──作为情绪的主要成分──在进化和个体中的发生机制、二者密不可分的联系,以及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用来说明情绪在心理生活中起作用的凭借、操作的历程和实现的手段。
一、情绪的性质与作用
情绪是一种多属性、多功能、多成分、多维量以及在人的心理生活中以多种形式存在着的复杂心理现象,由此导致学者们各自以自己的理论解释情绪的机制,以自己的观点确定情绪的性质和给情绪下定义。诸如情绪是反应、内驱力的下降、神经激活或动机等,不一而足。至今,情绪还没有一个为人们所公认的定义。
然而,科学心理学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情绪心理学者们达到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对任何一种情绪状态,都不能从单一的侧面来认识它,也不能用单一的指标测量来揭示它的机制和活动规律。人们能从面孔肌肉运动反应、声音、有机体生理变化、神经激活水平来观察情绪,甚至能从人的感知、思维序列中,审视情绪对人的选择行为的影响。但是,要想从某一行为中确定情绪是困难的。因为同一行为可以表现不同的情绪,相同的情绪也有可能导致不同的行为。
情绪是如此令人迷惑不解,应当如何去界定它呢?人们在思索中得到一个启发,那就是为什么不从情绪的作用去认识它的性质呢?或许这会给人们带来探索的新途径。这是近年来情绪研究得到发展的一个开端。
对于情绪的基本作用和属性,作者试图把它归纳为下列四个方面加以阐述。
(一)情绪的适应作用
有机体在进化过程中发生了多种为生存和延续种族的适应方式。这些方式只要在长期的生存竞争中起到适应生存的作用,它们就在有机体的结构和机能上留下痕迹。例如,鱼类的梭状体形适宜于游泳;昆虫在丛林中生活,它们的身体可以随季节而改变颜色,是一种抵御强者的适应手段。这些类别的形态结构是动物长期生存适应保留下来的痕迹。人们对低等动物作出这样的生态学解释,实际上是演化过程中遗传变异的结果。
在高等动物中,由于神经系统的发展,感知觉功能比形态上的变化更有效地成为适应的手段。例如,鸟类的敏锐的视觉能力适应于飞行条件下捕食,哺乳类狐科的敏锐嗅觉是觅食、求偶的重要机能。由此可见,心理能力成为比形态结构进化更机敏的适应方式。
感情性功能是高等动物的重要的适应手段。在脊椎动物中可以广泛地观察到所谓“the four f's reaction”,即四种感情性反应,它们是fight, flight, feeding, fecundation,即斗争、追逐逃跑、哺喂和受孕反应。这些过去统统归结为本能行为的是有机体的机能系统活动,是内驱力反应,是动物神经系统,特别是脑发育到皮质阶段在脑中引起的状态,也就是最初的感情性反应。这四种感情性适应行为就是后来发展为怒、怕、爱等情绪的雏形或前身。
生物演化到人的阶段,人类祖先的感情性反应具备了它所特有的机制,并随着大脑皮质的发展而发展和分化。同语言器官的发展和分化相类似,情绪的“器官”,也就是情绪的外部表现──表情,在进化中也得到发展,而且是先于言语的发展而发展的。情绪的外显行为乃是人类祖先适应生存的产物和手段。这就是达尔文在一百多年前所说过的,情绪表情是人类进化适应性的痕迹,它既是进化的产物,又是适应的手段。例如,人类祖先在捕猎、搏斗和防御敌人时发生愤怒反应,有助于战胜猎物或敌手;在认识和探索环境中,兴趣和好奇情绪使他们趋向新异事物;震惊、恐惧情绪使他们回避危险。现代人类具有多种具体的单一或复合情绪,它们都有各自不同的适应作用。
(二)情绪的动机作用
关于什么是驱使人类满足需要的动机问题,几千年来给予的回答,直到赫尔(C.Hull)和弗洛伊德时期,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生物内驱力是动机的基本来源。所有像饥渴、干渴、呼吸、性欲所显示的明晰、紧迫感都成为理论家们所捕捉的证据的基本范例。新行为主义的代表赫尔认为,生理需要驱策行动,在需要得到满足之后,内驱力作用消失。赫尔(Hull,1943)提出一个公式:内驱力强度×取食行为熟练程度=行为有效性。
然而,这一具有深刻影响的论断是不完全的。驱策有机体进行活动以满足需要的动机,不仅在于生物本能,而且在于更高级的心理功能。不仅如此,把生理内驱力同高级心理功能,如意志,联系起来的,对生物内驱力来说,情绪因素也起着关键的作用。
动机论情绪心理学家汤姆金斯(Tomkins,1970)提出,把内驱力的强度和紧迫性归之于内驱力本身是根本错误的。这个错误在于,人们把内驱力本身的信号同它的放大器混淆了。例如,在有机体缺水或缺氧的情况下,体内平衡发生变化,这一生理需要本身提供信号的是内驱力。然而,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是感情性过程伴随而生。感情性过程经常附加和补充到内驱力中,并使内驱力得到加强,从而对内驱力起放大的作用。因此,起放大作用的是情绪。人体在缺氧的刹那间产生恐慌感。口渴是由于人体血液成分发生变化引起的,它本身并不包含急迫感这一心理内容。急迫感是情绪。想要喝水的需要和动机驱使人去寻找水,这是血液成分变化和急迫的情绪相结合的结果。感觉口渴时并不立即导致机体衰竭,口渴的急迫程度却使人无法忍耐。这就是因为感情放大了内驱力,从而成为动机力量。类似的事实是经常发生并能为人自身所意识到的,然而却长期被理论家们所忽略。
内驱力是生理需要,情绪是心理反应,二者都需要非特异性神经传导的激活。但内驱力本身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驱策人的行动。内驱力的关键作用在于为维持生命提供信息,在人体缺氧时激活呼吸道运动,而呼吸的器官装置、整个系统都已经专门化,它按生物节律而规律性地被激活。所以它的反应功能是相对呆板而固定的。而感情的性质比生理节律更灵活,它不受时间、地点的严格限制。人体必须以固定的时间节律呼吸和喝水,但并非在固定时间愤怒或悲伤。感情活动由什么对象所引起的灵活性也很大。任何食物都能满足饥饿的需要,但感情表明人喜欢这个或不喜欢那个。受虐狂学会了喜欢痛苦和死亡;清教徒憎恨愉快的生活,任何兴奋和快乐都被他笼罩上羞耻或恐怖。
情绪的动机作用并非只体现在对内驱力的放大作用上。人类的高级目的行动和意志行为的动力性中包含着十分重要的情绪因素。认识和目的本身并不包含驱动性,驱使人去探索的是兴趣和好奇,驱使人去实现目标的是愿望和期望。兴趣和好奇属于基本的、单一的情绪;愿望和期望则是感情和认知的复杂结合。实现目的的愿望越强烈,它所激活的驱动力越大。从这个意义上说,单纯的目的是苍白无力的,它不足以形成动机。
然而,理性思维是人类高级智慧的心理来源,人类的意志和创造力,目标的设定和决策,都是人脑的高级认知加工的功能。它在脑内构造了庞大的认知加工系统,时刻在活动着。而情绪的激动性和干扰性也会扰乱目标的制订或决策,使人失去理性,削弱理性思维。因此,情绪与认知是相互关联的,情绪的组织作用,在学龄期儿童直到成人,是在与认知的相互作用中实现的,过度地强调情绪的动机性会在理论上出现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