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真实的理解只是一瞬间,在那一瞬间,活生生的体验胜过万语千言。
—Murdoch (1992: 174)
比昂曾经说过,没有预期的愿望、没有记忆的精神状态(译注:「无欲无忆」),是精神分析师为即将开始的治疗所做的最好的准备。我们相信,为了理解比昂的思想,也应该采取上述的态度。在试图了解比昂时,很多分析师会猜想比昂追随佛洛伊德或克莱恩的思想模式,但这个假设是错误的,这种假设会阻碍对于比昂思想精髓的领悟。
一位天主教神父告诉了我一个他自己的故事。童年的时候,他被告知浸礼是一种从灵魂中洗涤原罪的圣礼。在神学院,他抛掉了这个定义,代之以一个新的概念化了的定义:浸礼是一种对新的生命方式的承诺与责任。由于神职的授任使他几乎无法施展,他就去教学童浸礼的含义。在第一堂课,他总是只问一个问题:「什么是浸礼?」学童们齐声回答:「浸礼是一种从灵魂中洗涤原罪的圣礼。」这位神父告诉学童们,这个定义是不正确的,他将向大家演示和解释真正的浸礼是什么。他向孩子们解释浸礼怎样进行,教徒怎样穿着白色的衣服慢慢入水,这个过程象征着旧的方式的死亡,而新的生命产生—意味着对于上帝和人类的承诺与责任。他解释说,浸礼代表一个新的诞生。他非常热情地并以令人感兴趣的方式展示浸礼仪式的照片,也试图说明为什么浸礼是一种内心向新的生命形式转换的方式。在这堂关于浸礼的课程结束的时候,神父问那些学童们什么是浸礼,他们还是齐声回答:「浸礼是一种从灵魂中洗涤原罪的圣礼。」
任何心智的理论或模式都是会阻碍人们学习。我们认为,那些最熟悉精神分析理论的人,最不可能学到比昂思想的精髓。他们就像那位牧师曾经教过的那些学童。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在心理卫生领域教授比昂的思想,会比上述的那位天主教牧师更成功。就像那些学童一样,我们的假设深深植根于使我们无视真实的一些理论;并且,不幸的是,受过训练的那些精神分析师,常常非常顽固地诱导患者接受他们自己的观点。
为了描绘一个主体,抛弃大量的主观假设是必须的。我们看着眼前的桌子,可能会以为它与书架是分开的,但实际上,它们可能是一个东西,它们之间没有分别。因而,为了描绘出我们眼前的情景,必须忘掉我们已知的东西,以便可以看到事物的真相。简单地举个例子,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会说我面前的墙是白色的,而实际上,通过阴影或折射光,墙会展现出许多色彩变化。如果我们凑近看,我们甚至看不到墙,所有的都是白色的。
情绪氛围,对这一小节的感觉,分析师的情绪状态、想法、感觉和欲望。探索的焦点是放在心理的内部过程。我们还是要强调,比昂的着眼点,是精神分析活动中所面对的现象。为了说明这些现象,他运用了许多哲学、数学和精神分析的概念,这种方式与我们想传达一种体验的时候所用的语言是同样的。但是,他试图描述的恰恰是体验本身。比昂运用理论就是为了描述这些现象。他运用理论、模式以及神话,作为一种描述心理活动的语言。因而,比昂所提供的不是一个理论,而是一个描述性分析或一个描述性综合。
比昂的着眼点,是精神分析活动(session)本身的现象学。他审视分析活动以及相关的元素。这些元素包括:进行这种现象学式的分析,必须遵循一些原则,比昂所选择的这些原则,就是「使真实浮现」(emergence of truth)和「心理成长」(mental growth)。心理的成长是通过「面对真实」来实现的。比昂探索真实得到发展的过程,也探讨真实被阻碍的过程,这就是基础,也是比昂所做的唯一假设。他全面地分析发展和阻碍真实的全部过程,并以此作为他的基本假设。他设计的理论被用于展示这些变化的过程,这些理论从来没有被作为一种构筑理论框架的基本元素。因而,任何理论的运用,都永远是展示真实的发展或退化阶段的个人化的方法。本章余下的部分,将试图理清在众多精神分析师头脑中占据重要位置的那些理论。
强迫症状接受分析,因为症状妨碍了他的工作。在这些例子中,精神分析都会习惯于定义出一个可以直接描述的客观的东西。这些个案所描述的只是症状,而患者想治疗的内在困难还没有被确认,好比患者来到分析师这里说:「我希望接受精神分析,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
佛洛伊德是哲学家们所说的坚定的决定论者。这意味着,一个事件永远有一个导致其产生的客观原因。比如,佛洛伊德的理论就是,一个症状的产生是因为性内驱力受阻,症状是这种内驱力的替代性满足。因而,症状的原因是性内驱力的受阻。在比昂的概念框架内,没有这样一个因果关系。一个患者因为患哮喘而接受精神分析,他相信心理因素是哮喘背后的原因。(原注1:除非特别状况,大部的案例都是我们自己的临床经验)这是患者接受精神分析的一个很清晰的理由,但是,真实的理由却很难确定。另外一个患者希望接受精神分析训练成为分析师,他需要精神分析的理由是要成为分析师必须接受精神分析训练。而另外一个患者因为精神分析揭示了构成问题的内部状况。那么,就精神分析来讲,症状就是掩饰问题的谎言。说「为了治疗哮喘接受分析」,或者说「我接受分析是为了成为精神分析师」,或者说「自从离婚后,我患了忧郁症,所以接受精神分析」,这些都是对的。这样说至少比说「我不能思考,所以接受分析」,或者说「我生活在自我欺骗中,所以接受分析」,或者说「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糟糕,所以,我接受分析」,更受尊敬。
精神分析是对内部世界的真实的诊断。比如,那位原哮喘患者展示了一些状态,而这些状态附带着下面的一些相关因素:患者对分析师隐瞒了他自己的信息;他的情绪阴郁、迫使他妻子处于绝望的边缘;他总是容易激动;他讲很多话,但缺少思想内容;他要求分析师两年内治愈他的哮喘。现在,我们还看不出症状背后的原因是性内驱力受阻,但我们看到了一个恶魔般的恨,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也隐瞒了他自己。我们所能肯定的全部就是,「哮喘、强迫症状或者希望成为分析师,都不是一个人来接受分析的真正原因」。从本质上讲,这代表了一种观点,症状并非是对现实原因的掩饰,而是由一件特殊事件引起的。没有一个患者来谘商的时候会说:「我来接受精神分析,因为我不能去爱。」患者来接受分析的时候会掩饰地说:「我有哮喘,可能背后有心理原因。」因而,症状是对于真实的掩饰。对于患者来说,症状也是真实的隐藏标记。那种症状是因为性欲受阻的观念适合于一种物理论的人智说(physicalist anthroposophy)。比昂说,这种因果论的解释使困扰的感觉合理化。我们似乎在说,我的全部困扰是由于我出生以后妈妈处于抑郁状态;我的哮喘是因为性欲完全受阻;我的全部烦恼是因为……
无论原因是什么—实际上是什么也不重要,总之症状证实了困扰的内在感觉。因而,推测出来的原因是偏执宿命论的一部分。比昂认为,对于困扰加以否认,是为了逃避人们所恐惧的抑郁。一旦有一点症状表现,患者就立即要求分析师给他一个原因。这样,患者就可以挡开那对他产生威胁甚至淹没他的抑郁。当患者意识到他多么痛苦以及这种痛苦具有幻觉的特征时,他常常变得非常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