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伊底帕斯期——前俄狄浦斯期(Pre-Oedipal)
神入——共情(Empathy)
行动化——付诸行动(Actingout)
两种忧郁类型之一一自体的持续脆弱崩解
临床上,我们至少可以发现两种类型的忧郁,一种是自体始终无法跨越伊底帕斯期的困难,另一种则是进入伊底帕斯期后再产生的退化撤回。后者就是佛洛伊德所描述的重郁症现象,通常关连于失落的经验而发生一段时间的崩溃;这种现象可以在佛洛伊德的论述中,(或)前者意味着群体生活的困难、自体感的缺乏或脆弱、缺乏与外在现实的连结、以及好客体经验的缺乏,以致于当病人面对外在现实的冲击时,自恋伤害与自体崩溃立刻成爲意识的焦点。
在他们的心理世界中,因爲内在好客体经验的缺乏, 导致强烈的迫害焦虑,并进而引发潜意识的夸大全能自体作为防卫;并以分裂与决裂作为维持自体统整的手段。然而,这种防卫无法支撑太久,与外在现实的决裂势必引发客体失落的忧郁,而 后夸大全能自体仅能转向各种自体刺激的活动与幻想,来维持心理的存活与活力。而这种前伊底帕斯期的忧郁,只能够暂时被潜抑或否认,然而客体失落的痛苦/面对客体的焦虑总是不断交替浮现。
这两种忧郁,我想举两个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作代表。我举安徒生的童话,系因为它们是我手边刚好可获得的资料,而且他们又可以颇精确地传递出我对这两种人的观察。这两个故事分别是 《卖火柴的小女孩》,以及《墓里的孩子》。前者代表的是前伊底帕斯期的病人类型,而后者代表的伊底帕斯期的病人类型。以下,我就以故事的情节,参照病人的临床表现,来试图说明这两大类型的忧郁。
我想大家都熟悉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它的大意是一个与家人疏离的少女,孤独地在寒冷的冬夜中贩卖火柴,因爲恐惧家人的处罚而不敢回家,最后冻死在街上的故事。少女虽然还有爸爸妈妈,但她印象中的爸爸却是令她恐惧的加害者,而唯一疼爱过她的祖母却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她在心理上是「无家可归」的。在故事中她曾经感受过温暖,一段是过往的记忆,那是已过世的祖母曾经疼爱过她;另一段则是当下短暂火光中的幻象,藉由幻觉幻想她获得了死前的些许满足。
卖火柴的少女代表着这样一种人:他们与家人,与其他人, 或者说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都是疏离的。他们的心理世界特征,包括充满了过多的自体专注(self preoccupation) 或自我觉察(self awareness),而这又反映了自体感的缺乏,敏感于客体环境的刺激,自体的脆弱与崩解倾向,空虚感与无意义感等等。他们的基本心态就是悲观忧郁的,因为意识活动的第一因通常是因为恐惧,因为某种「不得不」而继续存活着。对他们而言,他们很难经验到本能经验的满足,而这其实是意识生命建构累积的基本。可是他们却在这关键的心理区域空洞了、匮乏了,之后使接下来的生命过程感觉起来都是为了他人,而不是为自己。
卖火柴的少女因为缺乏现实的满足,就转向寻求内在的自恋幻想的满足。他们的现实关系虽然表面上完整,但他们的内在真实感觉却可能极度疏离;因为相互神入的关系无法建立,他们的内在被害焦虑可能始终极为旺盛,始终困难于表达他们的真实感受;另一方面,他们的过度敏感也可能导致他们对外在客体的拒绝,因爲客体是所有创伤与挫折的根源。不管是外在客体的缺乏神入,或是内在被害焦虑的过于旺盛,或是对挫折的过度敏感(对神入回应的过高期待),其最终结果都是自体与客体世界的疏离、 孤立、与失去连结;并且导致自体发展的中止。
小女孩与祖母的关系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因为她与祖母的关系是一段美好的、但已失落的记忆;祖母可说是她内化的好客体, 曾经给予她温暖,会跟她说话聊天,会跟她说一些故事与典故。 而如今在饥寒交迫的痛苦忧郁中,这个内化的好客体又再度浮现在她的意识:
「『现在又有一个什么人去世了。』小女孩说,因为她的老祖母曾经说过:天上落下一颗星,地上就有一个灵魂升到了上帝那儿去。老祖母是唯一对她好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死了。」
这段话虽然很短,但却点出小女孩心理世界的极度匮乏,能够支持她、肯定她、回应她的自体客体已经消失,她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已经沦落入一种孤苦无依的状态。而且加上先前对家里的穷 困、妈妈的忽略、爸爸的暴力等等的铺陈描述,让她对这个现实世界产生强烈的自恋暴怒(表现为对世界的毫无眷恋与拒绝,也没有顾虑父母对她死亡的可能失落)。安徒生是这么描写的:
她在墙上又擦了一根火柴。它把四周都照亮了;在这亮光中老祖母出现了。她显得那么光明,那么温柔,那么和蔼。「祖 母!」小女孩叫起来。「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这火柴一灭掉,你就会不见了,你就会像那个温暖的火炉、那只美丽的烤鹅、那颗幸福的圣诞树一样地不见了!」
在这里,安徒生将美丽的自恋幻想(温暖的客体环境、美味的食物、幸福快乐的象征——圣诞树、与神入的自体客体——祖母),与残酷冷漠的悲惨现实(无家可归或不值得归、饥寒交迫的痛苦现实、孤苦无依、身体心理都遭受非神入的对待)并排对比, 对照出小女孩所经验的外在现实是多么残破不堪且无情!而她对如此的外在现实却无能为力:只能选择继续非神入的遭遇与对待,而不能有什么期待。于是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小女孩只能转向自恋幻想来寻求部分满足;藉由幻想的满足、过往好经验的回忆来勉强安抚自己,来减缓自恋创伤与崩溃感。然而,最终这些幻想满足的心理防卫功能,还是无法抵挡源自于现实的自恋创伤与崩溃感,小女孩选择死亡而离开世界,与非神入的外在现实彻底决裂。